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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閑征姽嫿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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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又自穿戴了,只說去看黛玉,遂一人出園,往前次看望之處來,意為停柩在內。誰知他哥嫂見他一咽氣,便回了進去,希圖早些得幾兩發送例銀。王夫人聞知,便命賞了十兩銀子。又命:「即刻送到外頭焚化了罷。女兒癆死的,斷不可留!」他哥嫂聽了這話,一面得銀,一面催人立刻入殮,抬往城外化人廠上去了。剩的衣裳簪環,約有三四百金之數,他哥嫂自收了,為後日之計。二人將門鎖上,一同送殯去了。 寶玉走來,撲了一個空,站了半天,並無別法,只得複身進入園中。及回至房中,甚覺無味,因順路來找黛玉,不在房裡,問其何往。丫鬟們回說:「往寶姑娘那裡去了。」寶玉又至蘅蕪院中,只見寂靜無人,房內搬出,空空落落,不覺吃一大驚,才想起前日仿佛聽見寶釵要搬出去,只因這兩日功課忙,就混忘了。這時看見如此,才知道果然搬出。怔了半天,因轉念一想:「不如還是和襲人廝混,再與黛玉相伴。只這兩三個人,只怕還是同死同歸。」想畢仍往瀟湘館來,偏黛玉還未回來。正在不知所之,忽見王夫人的丫頭進來找他,說:「老爺回來了,找你呢。又得了好題目了。快走,快走。」寶玉聽了,只得跟了出來,到王夫人屋裡。他父親已出去了,王夫人命人送寶玉至書房裡。 彼時賈政正與眾幕友們談論尋秋之勝。又說:「臨散時,忽談及一事,最是千古佳談。『風流雋逸,忠義感慨』八字皆備。倒是個好題目,大家要做一首挽詞。」眾幕賓聽了,都請教系何等妙事。賈政乃道:「當日曾有一位王爵,封曰恒王,出鎮青州。這恒王最喜女色,且公餘好武,因選了許多美女,日習武事,令眾美女學習戰攻鬥伐之事。內中有個姓林行四的,姿色既佳,且武藝更精,皆呼為林四娘。恒王最得意,遂超拔林四娘統轄諸姬,又呼為姽嫿將軍。」眾清客都稱:「妙極神奇!竟以『姽嫿』下加『將軍』二字,反更覺嫵媚風流,真絕世奇文也。想這恒王也是千古第一風流人物了?」賈政笑道:「這話自然如此。但更有可奇可歎之事。」眾清客都驚問道:「不知底下有何等奇事?」 賈政道:「誰知次年便有『黃巾』『赤眉』一幹流賊餘黨複又烏合,搶掠山左一帶。恒王意為犬羊之輩,不足大舉,因輕騎進剿。不意賊眾詭譎,兩戰不勝,恒王遂被眾賊所戮。於是青州城內,文武官員,各各皆謂:『王尚不勝,你我何為?』遂將有獻城之舉。林四娘得聞兇信,遂聚集眾女將,發令說道:『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報其萬一。今王既殞身國患,我意亦當殞身於下。爾等有願隨者,即同我前往;不願者亦早自散去。』眾女將聽他這樣,都一齊說:『願意!』於是林四娘帶領眾人,連夜出城,直殺至賊營裡頭。眾賊不防,也被斬殺了幾個首賊。後來大家見是不過幾個女人,料不能濟事,遂回戈倒兵,奮力一陣,把林四娘等一個不曾留下,倒作成了這林四娘的一片忠義之志。後來報至都中,天子百官,無不歎息。想其朝中自然又有人去剿滅,天兵一到,化為烏有,不必深論。只就林四娘一節,眾位聽了,可羨不可羨?」眾幕友都歎道:「實在可羨可奇,實是個妙題,原該大家挽一挽才是。」 說著,早有人取了筆硯,按賈政口中之言,稍加改易了幾個字,便成了一篇短序,遞給賈政看了。賈政道:「不過如此。他們那裡已有原序。昨日內又奉恩旨:著察核前代以來應加褒獎而遺落未經奏請各項人等,——無論僧、尼、乞丐、女婦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匯送履歷至禮部,備請恩獎。所以他這原序也送往禮部去了。大家聽了這新聞,所以都要做一首姽嫿詞,以志其忠義。」眾人聽了,都又笑道:「這原該如此。只是更可羨者,本朝皆系千古未有之曠典,可謂聖朝無闕事了。」賈政點頭道:「正是。」 說話間,寶玉、賈環、賈蘭俱起身來看了題目。賈政命他三人各吊一首,誰先做成者賞,佳者額外加賞。賈環賈蘭二人近日當著許多人皆做過幾首了,膽量愈壯。今看了題目,遂自去思索。 一時,賈蘭先有了,賈環生恐落後,也就有了。二人皆已錄出,寶玉尚自出神。賈政與眾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賈蘭的是一首七言絕句,寫道是: 姽嫿將軍林四娘,玉為肌骨鐵為腸。 捐軀自報恒王后,此日青州土尚香! 眾幕賓看了便皆大贊:「小哥兒十三歲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學淵深,真不誣矣!」賈政笑道:「稚子口角,也還難為他。」又看賈環的,是首五言律,寫道是: 紅粉不知愁,將軍意未休。 掩啼離繡幕,抱恨出青州。 自謂酬王德,誰能複寇仇? 好題忠義墓,千古獨風流! 眾人道:「更佳!到底大幾歲年紀,立意又自不同。」賈政道:「倒還不甚大錯,終不懇切。」眾人道:「這就罷了。三爺才大不多幾歲,俱在未冠之時。如此用心做去,再過幾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麼?」賈政笑道:「過獎了。只是不肯讀書的過失。」因問寶玉。眾人道:「二爺細心鏤刻,定又是風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 寶玉笑道:「這個題目似不稱近體,須得古體,或歌或行,長篇一首,方能懇切。」眾人聽了,都站起身來點頭拍手道:「我說他立意不同!每一題到手,必先度其體格宜與不宜:這便是老手妙法。這題目名曰《姽嫿詞》,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長篇歌行,方合體式。或擬溫八叉《擊甌歌》,或擬李長吉《會稽歌》,或擬白樂天《長恨歌》,或擬詠古詞,半敘半詠,流利飄逸,始能盡妙。」 賈政聽說,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筆向紙上要寫。又向寶玉笑道:「如此甚好。你念,我寫。若不好了,我捶你的肉,誰許你先大言不慚的!」寶玉只得念了一句道: 恒王好武兼好色, 賈政寫了看時,搖頭道:「粗鄙!」一幕友道:「要這樣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賈政道:「姑存之。」寶玉又道: 遂教美女習騎射。 穠歌豔舞不成歡,列陣挽戈為自得。 賈政寫出,眾人都道:「只這第三句便古樸老健,極妙。這第四句平敘,也最得體。」賈政道:「休謬加獎譽,且看轉的如何。」寶玉念道: 眼前不見塵沙起,將軍俏影紅燈裡。 眾人聽了這兩句,便都叫:「妙!好個『不見塵沙起』!又續了一句『俏影紅燈裡』,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寶玉道: 叱吒時聞口舌香,霜矛雪劍嬌難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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