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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賈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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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看了這樣,越發一迭聲又叫:「將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大家一處樂!俗語說的,『便宜不過當家』,你們是哥哥兄弟,我們是姐姐妹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尤老娘方不好意思起來。賈珍得便就要溜,三姐兒那裡肯放?賈珍此時反後悔,不承望他是這種人,與賈璉反不好輕薄了。 只見這三姐索性卸了妝飾,脫了大衣服,松松的挽個髻兒。身上穿著大紅小襖,半掩半開的,故意露出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鮮豔奪目。忽起忽坐,忽喜忽嗔,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就和打秋千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檀口含丹。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幾杯酒,越發橫波入鬢,轉盼流光。真把那珍璉二人弄的欲近不敢,欲遠不舍,迷離恍惚,落魄垂涎。再加方才一席話,直將二人禁住。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兒能為,別說調情鬥口齒,竟連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三姐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村俗流言,灑落一陣,由著性兒,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一時,他的酒足興盡,更不容他弟兄多坐,竟攆出去了,自己關門睡去了。 自此後,或略有丫鬟婆子不到之處,便將賈珍、賈璉、賈蓉三個厲言痛駡,說他爺兒三個誆騙他寡婦孤女。賈珍回去之後,也不敢輕易再來。那三姐兒有時高興,又命小廝來找。及至到了這裡,也只好隨他的便,幹瞅著罷了。 看官聽說:這尤三姐天生脾氣,和人異樣詭僻。只因他的模樣兒風流標緻,他又偏愛打扮的出色,另式另樣,做出許多萬人不及的風情體態來。那些男子們,別說賈珍賈璉這樣風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鐵石心腸,看見了這般光景,也要動心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種輕狂豪爽,目中無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團高興逼住,不敢動手動腳。所以賈珍向來和二姐兒無所不至,漸漸的厭了,卻一心註定在三姐兒身上,便把二姐兒樂得讓給賈璉,自己卻和三姐兒捏合。偏那三姐一般和他玩笑,別有一種令人不敢招惹的光景。他母親和二姐兒也曾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胡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沾汙了去,也算無能!而且他家現放著個極利害的女人,如今瞞著,自然是好的;倘或一日他知道了,豈肯干休?勢必有一場大鬧。你二人不知誰生誰死,這如何便當作安身樂業的去處?」他母女聽他這話,料著難勸,也只得罷了。 那三姐兒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著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子鉸碎,撕一條,罵一句。——究竟賈珍等何曾隨意了一日?反花了許多昧心錢。 賈璉來了,只在二姐屋裡,心中也漸漸的悔上來了。無奈二姐兒倒是個多情的人,以為賈璉是終身之主了,凡事倒還知疼著熱。要論溫柔和順,卻較著鳳姐還有些體度;就論起那標緻來及言談行事,也不減于鳳姐。但已經失了腳,有了一個「淫」字,憑他什麼好處也不算了。偏這賈璉又說:「誰人無錯?知過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現今之善。便如膠似漆,一心一計,誓同生死,那裡還有鳳平二人在意了? 二姐在枕邊衾內,也常勸賈璉說:「你和珍大爺商議商議,揀個相熟的,把三丫頭聘了罷;留著他不是常法兒,終久要生事的。」賈璉道:「前日我也曾回大哥的,他只是舍不的。我還說:『就是塊肥羊肉,無奈燙的慌;玫瑰花兒可愛,刺多扎手。咱們未必降的住,正經揀個人聘了罷。』他只意意思思的,就撂過手了,你叫我有什麼法兒?」二姐兒道:「你放心。咱們明兒先勸三丫頭,問准了,讓他自己鬧去;鬧的無法,少不得聘他。」賈璉聽了,說:「這話極是。」 至次日,二姐兒另備了酒,賈璉也不出門,至午間,特請他妹妹過來和他母親上坐。三姐兒便知其意,剛斟上酒,也不用他姐姐開口,便先滴淚說道:「姐姐今兒請我,自然有一番大道理要說,但只我也不是胡塗人,也不用絮絮叨叨的。從前的事,我已盡知了,說也無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去,才是正理。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向來人家看著咱們娘兒們微息,不知都安著什麼心,我所以破著沒臉,人家才不敢欺負。這如今要辦正事,不是我女孩兒家沒羞恥,必得我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憑你們揀擇,雖是有錢有勢的,我心裡進不去,白過了這一世了!」賈璉笑道:「這也容易。憑你說是誰就是誰,一應彩禮,都有我們置辦,母親也不用操心。」三姐兒道:「姐姐橫豎知道,不用我說。」 賈璉笑問二姐兒「是誰?」二姐兒一時想不起來。賈璉料定必是此人無疑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這人了,果然好眼力!」二姐兒笑道:「是誰?」賈璉笑道:「別人他如何進得去?一定是寶玉!」二姐兒與尤老娘聽了,也以為必然是寶玉了。三姐兒便啐了一口,說:「我們有姐妹十個,也嫁你弟兄十個不成?難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沒有好男人了不成?」眾人聽了都詫異:「除了他,還有那一個?」三姐兒道:「別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正說著,忽見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走來請賈璉,說:「老爺那邊緊等著叫爺呢。小的答應往舅老爺那邊去了,小的連忙來請。」賈璉又忙問:「昨日家裡問我來著麼?」興兒說:「小的回奶奶:爺在家廟裡和珍大爺商議做百日的事,只怕不能來。」賈璉忙命拉馬,隆兒跟隨去了,留下興兒答應人。 尤二姐便要了兩碟菜來,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興兒在炕沿下站著喝,一長一短,向他說話兒,問道:「家裡奶奶多大年紀?怎麼個利害的樣子?老太太多大年紀?姑娘幾個?……」各樣家常等話。 興兒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頭喝,一頭將榮府之事備細告訴他母女。又說:「我是二門上該班的人。我們共是兩班,一班四個,共是八個人。有幾個知奶奶的心腹,有幾個知爺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們不敢惹;爺的心腹,奶奶敢惹。提起來,我們奶奶的事,告訴不得奶奶,他心裡歹毒,口裡尖快。我們二爺也算是個好的,那裡見的他!倒是跟前有個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一氣,他倒背著奶奶常作些好事。我們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過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沒有不恨他的,只不過面子情兒怕他。皆因他一時看得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著老太太、太太兩個人喜歡。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他。又恨不的把銀子錢省下來,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說他會過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討好兒。或有好事,他就不等別人去說,他先抓尖兒。或有不好的事,或他自己錯了,他就一縮頭,推到別人身上去,他還在旁邊撥火兒。如今連他正經婆婆都嫌他,說他:『「雀兒揀著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要不是老太太在頭裡,早叫過他去了。」 尤二姐笑道:「你背著他這麼說他,將來背著我還不知怎麼說我呢。我又差他一層兒了,越發有的說了。」興兒忙跪下說道:「奶奶要這麼說,小的不怕雷劈嗎?但凡小的要有造化,起先娶奶奶時,要得了這樣的人,小的們也少挨些打罵,也少提心吊膽的。如今跟爺的幾個人,誰不是背前背後稱揚奶奶盛德憐下?我們商量著:「叫二爺要出來,情願來伺候奶奶呢。」 尤二姐笑道:「你這小猾賊兒,還不起來!說句玩話兒,就嚇的這樣兒。你們做什麼往這裡來?我還要找了你奶奶去呢。」興兒連忙搖手,說:「奶奶千萬別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不見他才好呢!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笑著,腳底下就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他都占全了。只怕三姨兒這張嘴還說不過他呢!奶奶這麼斯文良善人,那裡是他的對手?」 二姐笑道:「我只以理待他,他敢怎麼著我?」興兒道:「不是小的喝了酒,放肆胡說。奶奶就是讓著他,他看見奶奶比他標緻,又比他得人心兒,他就肯善罷干休了?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甕!凡丫頭們跟前,二爺多看一眼,他有本事當著爺打個爛羊頭似的!雖然平姑娘在屋裡,大約一年裡頭,兩個有一次在一處,他還要嘴裡掂十來個過兒呢。氣的平姑娘性子上來,哭鬧一陣,說:『又不是我自己尋來的!你逼著我,我不願,又說我反了。這會子又這麼著!』他一般的也罷了,倒央及平姑娘。」 二姐笑道:「可是撒謊?這麼一個夜叉,怎麼反怕屋裡的人呢?」興兒道:「就是俗語說的:『三人抬不過個「理」字去』了。這平姑娘原是他自幼兒的丫頭。陪過來一共四個,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這個心愛的,收在房裡。一則顯他賢良,二則又拴爺的心。那平姑娘又是個正經人,從不會調三窩四的,倒一味忠心赤膽伏侍他:所以才容下了。」 二姐笑道:「原來如此。但只我聽見你們還有一位寡婦奶奶和幾位姑娘,他這麼利害,這些人肯依他嗎?」興兒拍手笑道:「原來奶奶不知道!我們家這位寡婦奶奶,第一個善德人,從不管事,只教姑娘們看書寫字,針線道理,這是他的事情。前兒因為他病了,這大奶奶暫管了幾天事,總是按著老例兒行,不像他那麼多事逞才的。我們大姑娘,不用說,是好的了。二姑娘混名兒叫『二木頭』。三姑娘的混名兒叫『玫瑰花兒』: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只是有刺扎手。可惜不是太太養的,『老鴰窩裡出鳳凰』!四姑娘小,正經是珍大爺的親妹子,太太抱過來的,養了這麼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們家的姑娘們不算外,還有兩位姑娘,真是天下少有!一位是我們姑太太的女兒,姓林;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兒,姓薛。這兩位姑娘都是美人一般的呢,又都知書識字的。或出門上車,或在園子裡遇見,我們連氣兒也不敢出。」尤二姐笑道:「你們家規矩大,小孩子進的去,遇見姑娘們,原該遠遠的藏躲著,敢出什麼氣兒呢?」興兒搖手,道:「不是那麼不敢出氣兒。是怕這氣兒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氣兒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說得滿屋裡都笑了。 要知尤三姐要嫁何人,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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