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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題五美吟 浪蕩子情遺九龍佩(3)


  賈蓉一一答應了,跟隨賈璉出來,帶了幾個小廝,騎上馬,一同進城。在路叔侄閒話,賈璉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誇說如何標緻,如何做人好,「舉止大方,言語溫柔,無一處不令人可敬可愛!人人都說你嬸子好,據我看,那裡及你二姨兒一零兒呢?」賈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這麼愛他,我給叔叔作媒,說了做二房,何如?」賈璉笑道:「你這是玩話,還是正經話?」賈蓉道:「我說的是當真的話。」賈璉又笑道:「敢自好,只是怕你嬸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願意。況且我又聽見說,你二姨兒已有了人家了。」

  賈蓉道:「這都無妨。我二姨兒,三姨兒,都不是我老爺養的,原是我老娘帶了來的。聽見說,我老娘在那一家時,就把我二姨兒許給皇糧莊頭張家,指腹為婚。後來張家遭了官司,敗落了,我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來,如今這十數年,兩家音信不通。我老娘時常報怨,要給他家退婚。我父親也要將姨兒轉聘,只等有了好人家,不過令人找著張家,給他十幾兩銀子,寫上一張退婚的字兒。想張家窮極了的人,見了銀子,有什麼不依的?再他也知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怕他不依。又是叔叔這樣人說了做二房,我管保我老娘和我父親都願意。——倒只是嬸子那裡卻難。」

  賈璉聽到這裡,心花都開了,那裡還有什麼話說,只是一味呆笑而已。賈蓉又想了一想,笑道:「叔叔要有膽量,依我的主意,管保無妨,不過多花幾個錢。」賈璉忙道:「好孩子!你有什麼主意,只管說給我聽聽。」賈蓉道:「叔叔回家,一點聲色也別露。等我回明瞭我父親,向我老娘說妥,然後在咱們府後方近左右,買上一所房子及應用傢伙,再撥兩撥子家人過去服侍,擇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覺,娶了過去,囑咐家人不許走漏風聲。嬸子在裡面住著,深宅大院,那裡就得知道了?叔叔兩下裡住著,過個一年半載,即或鬧出來,不過挨上老爺一頓罵。叔叔只說嬸子總不生育,原是為子嗣起見,所以私自在外面作成此事。就是嬸子,見『生米做成熟飯』,也只得罷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沒有不完的事。」

  自古道「欲令智昏」,賈璉只顧貪圖二姐美色,聽了賈蓉一篇話,遂為計出萬全,將現今身上有服,並停妻再娶,嚴父妒妻,種種不妥之處,皆置之度外了。卻不知賈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姨娘有情,只因賈珍在內,不能暢意,如今要是賈璉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賈璉不在時,好去鬼混之意。賈璉那裡思想及此,遂向賈蓉致謝道:「好侄兒!你果然能夠說成了,我買兩個絕色的丫頭謝你。」

  說著,已至寧府門首。賈蓉說道:「叔叔進去向我老娘要出銀子來,就交給俞祿罷。我先給老太太請安去。」賈璉含笑點頭道:「老太太跟前,別說我和你一同來的。」賈蓉說:「知道。」又附耳向賈璉道:「今兒要遇見二姨兒,可別性急了。鬧出事來,往後倒難辦了。」賈璉笑道:「少胡說!你快去罷!我在這裡等你。」於是賈蓉自去給賈母請安。

  賈璉進入寧府,早有家人頭兒率領家人等請安。一路圍隨至廳上,賈璉一一的問了些話,不過塞責而已,便命家人散去,獨自往裡面走來。原來賈璉賈珍素日親密,又是兄弟,本無可避忌之人,自來是不等通報的。於是走至上屋,早有廊下伺候的老婆子打起簾子,讓賈璉進去。

  賈璉進入房中一看,只見南邊炕上只有尤二姐帶著兩個丫鬟一處做活,卻不見尤老娘與三姐兒。賈璉忙上前問好相見。尤二姐含笑讓坐,便靠東邊排插兒坐下。賈璉仍將上首讓與二姐兒,說了幾句見面情兒,便笑問道:「親家太太和三妹妹那裡去了?怎麼不見?」二姐笑道:「才有事往後頭去了,也就來的。」

  此時伺候的丫鬟因倒茶去,無人在跟前,賈璉不住的拿眼瞟看二姐兒。二姐兒低了頭,只含笑不理。賈璉又不敢造次動手動腳的,因見二姐兒手裡拿著一條拴著荷包的絹子擺弄,便搭訕著,往腰裡摸了摸,說道:「檳榔荷包也忘記帶了來,妹妹有檳榔,賞我一口吃。」二姐道:「檳榔倒有,就只是我的檳榔從來不給人吃。」

  賈璉便笑著,欲近身來拿。二姐兒怕有人來看見不雅,便連忙一笑,撂了過來。賈璉接在手裡,都倒了出來,揀了半塊吃剩下的,撂在口裡吃了,又將剩下的都揣了起來。剛要把荷包親身送過去,只見兩個丫鬟倒了茶來,賈璉一面接了茶吃茶,一面暗將自己帶的一個漢玉「九龍佩」解了下來,拴在手絹上,趁丫鬟回頭時,仍撂了過去。二姐兒亦不去拿,只裝看不見,坐著吃茶。

  只聽後面一陣簾子響,卻是尤老娘三姐兒帶著兩個小丫鬟自後面走來。賈璉送目與二姐兒,令其拾取,這二姐亦只是不理。賈璉不知二姐兒何意思,甚是著急,只得迎上來與尤老娘三姐兒相見。一面又回頭看二姐兒時,只見二姐兒笑著,沒事人似的;再又看一看,絹子已不知那裡去了,賈璉方放了心。於是大家歸坐後敘了些閒話。賈璉說道:「大嫂子說,前兒有了包銀子交給親家太太收起來了,今兒因要還人,大哥令我來取;再也看看家裡有事無事。」尤老娘聽了,連忙使二姐兒拿鑰匙去取銀子。

  這裡賈璉又說道:「我也要給親家太太請請安,瞧瞧二位妹妹。親家太太臉面倒好,只是二位妹妹在我們家裡受委屈。」尤老娘笑道:「咱們都是至親骨肉,說那裡的話?在家裡也是住著,在這裡也是住著。不瞞二爺說:我們家裡,自從先夫去世,家計也著實艱難了,全虧了這裡姑爺幫助著。如今姑爺家裡有了這樣大事,我們不能別的出力,白看一看家,還有什麼委屈了的呢?」

  正說著,二姐兒已取了銀子來,交給尤老娘,老娘便遞給賈璉。賈璉叫一個小丫頭叫了一個老婆子來,吩咐他道:「你把這個交給俞祿,叫他拿過那邊去等我。」老婆子答應了出去,只聽得院內是賈蓉的聲音說話。須臾,進來給他老娘姨娘請了安,又向賈璉笑道:「剛才老爺還問叔叔呢,說是有什麼事情要使喚。原要使人到廟裡去叫,我回老爺說,叔叔就來。老爺還吩咐我,路上遇著叔叔,叫快去呢。」

  賈璉聽了,忙要起身。又聽賈蓉和他老娘說道:「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說的,我父親要給二姨兒說的姨父,就和我這叔叔的面貌身量差不多兒。老太太說,好不好?」一面說著,又悄悄的用手指著賈璉,和他二姨兒努嘴。二姐兒倒不好意思說什麼,只見三姐兒似笑非笑,似惱非惱的罵道:「壞透了的小猴兒崽子!沒了你娘的說了!多早晚我才撕他那嘴呢!」

  賈蓉早笑著跑了出去,賈璉也笑著辭了出來。走至廳上,又吩咐了家人們,不可要錢吃酒等話。又悄悄的央賈蓉回去,急速和他父親說。一面便帶了俞祿過來,將銀子添足,交給他拿去。一面給賈赦請安,又給賈母去請安,不提。

  卻說賈蓉見俞祿跟了賈璉去取銀子,自己無事,便仍回至裡面,和他兩個姨娘嘲戲一回,方起身。至晚到寺,見了賈珍,回道:「銀子已竟交給俞祿了。老太太已大愈了,如今已經不服藥了。」說畢,又趁便將路上賈璉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之意說了,又說如何在外面置房子住,不給鳳姐知道,「此時總不過為的是子嗣艱難起見,為的是二姨兒是見過的,親上做親,比別處不知道的人家說了來的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我對父親說。」只不說是他自己的主意。

  賈珍想一想,笑道:「其實倒也罷了,只不知你二姨娘心裡願意不願意。明兒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你老娘問准了你二姨娘,再作定奪。」於是,又教了賈蓉一篇話,便走過來,將此事告訴了尤氏。尤氏卻知此事不妥,因而極力勸止。無奈賈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順從慣了的,況且他與二姐兒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們鬧去了。

  至次日一早,果然賈蓉複進城來見他老娘,將他父親之意說了,又添上許多話,說賈璉做人如何好,目今鳳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暫且買了房子,在外面住著,過個一年半載,只等鳳姐一死,便接了二姨兒進去做正室。又說他父親此時如何聘,賈璉那邊如何娶,如何接了你老人家養老,往後三姨兒也是那邊應了替聘。——說得天花亂墜,不由的尤老娘不肯。況且素日全虧賈珍周濟,此時又是賈珍作主替聘,而且妝奩不用自己置買,賈璉又是青年公子,強勝張家。遂忙過來與二姐兒商議。二姐兒又是水性人兒,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當時錯許張華,致使後來終身失所:今見賈璉有情,況是姐夫將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點頭依允。當下回復了賈蓉。賈蓉回了他父親。

  次日,命人請了賈璉到寺中來,賈珍當面告訴了他尤老娘應允之事。賈璉自是喜出望外,感謝賈珍賈蓉父子不盡。於是二人商量著,使人看房子,打首飾,給二姐兒置買妝奩及新房中應用床帳等物。不過幾日,早將諸事辦妥,已于甯榮街後二裡遠近小花枝巷內買定一所房子,共二十餘間;又買了兩個小丫鬟。只是府裡家人不敢擅動,外頭買人又怕不知心腹,走漏了風聲,忽然想起家人鮑二來。當初因和他女人偷情,被鳳姐兒打鬧了一陣,含羞吊死了,賈璉給了一百銀子,叫他另娶一個。那鮑二向來卻就合廚子多渾蟲的媳婦多姑娘有一手兒,後來多渾蟲酒癆死了,這多姑娘兒見鮑二手裡從容了,便嫁了鮑二。況且這多姑娘兒原也和賈璉好的,此時都搬出外頭住著。賈璉一時想起來,便叫了他兩口兒到新房子裡來,預備二姐兒過來時服侍。那鮑二兩口子聽見這個巧宗兒,如何不來呢?

  再說張華之祖,原當皇糧莊頭,後來死去,至張華父親時,仍充此役。因與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將張華與尤二姐指腹為婚。後來不料遭了官司,敗落了家產,弄得衣食不周,那裡還娶的起媳婦呢?尤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來,兩家有十數年音信不通。今被賈府家人喚至,逼他與二姐兒退婚,心中雖不願意,無奈懼怕賈珍等勢焰,不敢不依,只得寫了一張退婚文約。尤老娘給了二十兩銀子,兩家退親。不提。

  這裡賈璉等見諸事已妥,遂擇了初三黃道吉日,以便迎娶二姐兒過門。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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