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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憨湘雲醉眠芍藥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2)


  寶玉忙又告過罪,方同他妹妹回來。一進角門,寶釵便命婆子將門鎖上,把鑰匙要了,自己拿著。寶玉忙說:「這一道門何必關?又沒多的人走。況且姨媽、姐姐、妹妹都在裡頭,倘或要家去取什麼,豈不費事?」寶釵笑道:「小心沒過逾的。你們那邊,這幾日,七事八事,竟沒有我們那邊的人,可知是這門關的有功效了。要是開著,保不住那起人圖順腳走近路,從這裡走,攔誰的是?不如鎖了,連媽媽和我也禁著些,大家別走。縱有了事,也就賴不著這邊的人了。」

  寶玉笑道:「原來姐姐也知道我們那邊近日丟了東西?」寶釵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兩件,乃因人而及物;要不是裡頭有人,你連這兩件還不知道呢。殊不知還有幾件,比這兩件大的呢。要以後叨登不出來,是大家的造化;要叨注銷來了,不知裡頭連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訴你。平兒是個明白人,我前日也告訴了他。皆因他奶奶不在外頭,所以使他明白了。要不犯出來,大家落得丟開手;要犯出來,他心裡已有了稿兒,自有頭緒,就冤枉不著平人了。你只聽我說,以後留神小心就是了。——這話也不可告訴第二個人。」

  說著,來到沁芳亭邊,只見襲人、香菱、侍書、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十來個人,都在那裡看魚玩呢,見他們來了,都說:「芍藥欄裡預備下了,快去上席罷。」寶釵等隨攜了他們,同至芍藥欄中紅香圃三間小敞廳內。連尤氏已請過來了,諸人都在那裡,只沒平兒。

  原來平兒出去,有賴林諸家送了禮來,連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拜夀送禮的不少。平兒忙著打發賞錢道謝,一面又色色的回明瞭鳳姐兒,不過留下幾樣,也有不受的,也有受下即刻賞與人的。忙了一回,又直等鳳姐兒吃過面,方換了衣服,往園裡來。剛進了園,就有幾個丫鬟來找他,一同到了紅香圃中。只見筵開玳瑁,褥設芙蓉,眾人都笑說:「壽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讓他們四個人坐。四人皆不肯。

  薛姨媽說:「我老天拔地,不合你們的群兒,我倒拘的慌,不如我到廳上,隨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麼去,又不大吃酒,這裡讓他們倒便宜。」尤氏等執意不從。寶釵道:「這也罷了,倒是讓媽媽在廳上歪著自如些。有愛吃的送些過去,倒還自在。且前頭沒人在那裡,又可照看了。」探春笑道:「既這樣,恭敬不如從命。」因大家送到議事廳上,眼看著命小丫頭們鋪了一個錦褥並靠背引枕之類,又囑咐:「好生給姨太太捶腿。要茶要水,別推三拉四的。回來送了東西來,姨太太吃了,賞你們吃。只別離了這裡。」

  小丫頭子們都答應了,探春等方回來。終久讓寶琴岫煙二人在上,平兒面西坐,寶玉面東坐。探春又接了鴛鴦來,二人並肩對面相陪。西邊一桌:寶釵、黛玉、湘雲、迎春,惜春依序,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釧兒二人打橫。三桌上尤氏李紈,又拉了襲人彩雲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鵑、鶯兒、睛雯、小螺、司棋等人團坐。

  當下探春等還要把盞。寶琴等四人都說:「這一鬧,一日也坐不成了!」方才罷了。兩個女先兒,要彈詞上壽,眾人都說:「我們這裡沒人聽那些野話,你廳上去,說給姨太太解悶兒去罷。」一面又將各色吃食揀了,命人送給薛姨媽去。寶玉便說:「雅坐無趣,須要行令才好。」眾人中,有說行這個令好的,又有說行那個令才好的。黛玉道:「依我說,拿了筆硯,將各色令都寫了,拈成鬮兒。咱們抓出那個來,就是那個。」眾人都道:「妙極!」即命拿了一副筆硯花箋。

  香菱近日學了詩,又天天學寫字,見了筆硯,便巴不得,連忙起來說:「我寫。」眾人想了一回,共得十來個,念著,香菱一一寫了。搓成鬮兒,擲在一個瓶中,探春便命平兒拈。平兒向內攪了一攪,用箸夾了一個出來,打開一看,上寫著「射覆」二字。寶釵笑道:「把個令祖宗拈出來了,射覆,從古有的,如今失了傳,這是後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難。這裡頭倒有一半是不會的,不如毀了,另拈一個雅俗共賞的。」探春笑道:「既拈了出來,如何再毀?如今再拈一個,要是雅俗共賞的,便叫他們行去,咱們行這一個。」說著,又叫襲人拈了一個,卻是「拇戰」。湘雲先笑著,說:「這個簡斷爽利,合了我的脾氣。我不行這個『射覆』,沒的垂頭喪氣悶人,我只猜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亂令,寶姐姐快罰他一鐘。」寶釵不容分說,笑灌了湘雲一杯。

  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聽我分派。取了骰子令盆來,從琴妹妹擲起,挨著擲下去,對了點的二人射覆。」

  寶琴一擲是個三。岫煙寶玉等皆擲的不對,直到香菱方擲了個三。寶琴笑道:「只好室內生春,若說到外頭去,可太沒頭緒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罰一杯。你覆他射。」

  寶琴想了一想,說了個「老」字。香菱原生於這令,一時想不到,滿室滿席都不見有與「老」字相連的成語。湘雲先聽了,便也亂看,忽見門鬥上貼著「紅香圃」三個宇,便知寶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見香菱射不著,眾人擊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說「藥」字。黛玉偏看見了,說:「快罰他,又在那裡傳遞呢!」鬧得眾人都知道了,忙又罰了一杯,恨的湘雲拿筷子敲黛玉的手;於是罰了香菱一杯。

  下則寶釵和探春對了點子,探春便覆了一「人」字。寶釵笑道:「這個『人』字泛得很。」探春笑道:「添一個字,兩覆一射,也不泛了。」說著,便又說了一個「窗」字。寶釵一想,因見席上有雞,便猜著他是用「雞窗」「雞人」二典了,因射了一個「塒」字。探春知他射著,用了「雞棲於塒」的典,二人一笑,各飲一口門杯。

  湘雲等不得,早和寶玉「三」「五」亂叫,猜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著席,也「七」「八」亂叫,搳起拳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叮叮噹當,只聽得腕上鐲子響。一時湘雲贏了寶玉,襲人贏了平兒,二人限酒底酒面。湘雲便說:「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有的話:共總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

  眾人聽了,都說:「惟有他的令比人嘮叨。——倒也有些意思。」便催寶玉快說。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鐘,我替你說。」寶玉真個喝了酒,聽黛玉說道:落霞與孤鶩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隻折腳雁,叫得人九回腸,——這是鴻雁來賓。說得大家笑了。眾人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個榛瓤,說酒底道: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擣衣聲?」令完。鴛鴦襲人等皆說的是一句俗話,都帶一個「壽」字,不須多贅。

  大家輪流亂了一陣。這上面湘雲又和寶琴對了手,李紈和岫煙對了點子。李紈便覆了一個「瓢」字,岫煙便射了一個「綠」字,二人會意,各飲一口。湘雲的拳卻輸了,請酒面酒底。寶琴笑道:「請君入甕。」大家笑起來,說:「這個典用得當!」湘雲便說道:「奔騰澎湃,江間波浪兼天湧,須要鐵索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

  說的眾人都笑了,說:「好個謅斷了腸子的!怪道他出這個令,故意惹人笑。」又催他快說酒底兒。湘雲吃了酒,夾了一塊鴨肉,呷了口酒,忽見碗內有半個鴨頭,遂夾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他:「別只顧吃,你到底快說呀!」湘雲便用箸子舉著,說道:「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有桂花油?」

  眾人越發笑起來。引得晴雯小螺等一干人都走過來說:「雲姑娘會開心兒,拿著我們取笑兒,快罰一杯才罷!怎麼見得我們就該擦桂花油呢?倒得每人給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給你們一瓶子油,又怕罣誤著打竊盜官司。」眾人不理論,寶玉卻明白,忙低了頭。彩雲心裡有病,不覺的紅了臉。寶釵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打趣寶玉的,就忘了村了彩雲了,自悔不及,忙一頓的行令猜拳岔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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