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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 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幽情(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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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鵑道:「他是客,自然先沏了茶來,再舀水去。」說著,倒茶去了。寶玉笑道:「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叫你疊被鋪床?』」黛玉登時急了,撂下臉來,說道:「你說什麼?」 寶玉笑道:「我何嘗說什麼!」 黛玉便哭道:「如今新興的,外頭聽了村話來,也說給我聽;看了混帳書,也拿我取笑兒:我成了替爺們解悶兒的了!」 一面哭,一面下床來,往外就走。寶玉心下慌了,忙趕上來說:「好妹妹,我一時該死,你好歹別告訴去!我再敢說這些話,嘴上就長個疔,爛了舌頭。」 正說著,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快回去穿衣裳去罷,老爺叫你呢。」 寶玉聽了,不覺打了個焦雷一般,也顧不得別的,疾忙回來穿衣服。出園來,只見焙茗在二門前等著,寶玉問道:「你可知道老爺叫我是為什麼?」 焙茗道:「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的,到那裏就知道了。」 一面說,一面催著寶玉。 轉過大廳,寶玉心裏還自狐疑。只聽牆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見薛蟠拍著手,跳出來,笑道:「要不說姨夫叫你,你那裏肯出來的這麼快!」 焙茗也笑著跪下了。寶玉怔了半天,方想過來,是薛蟠哄出他來。薛蟠連忙打恭作揖賠不是,又求:「別難為了小子,都是我央及他去的。」 寶玉也無法了,只好笑問道:「你哄我也罷了,怎麼說是老爺呢?我告訴姨娘去,評評這個理,可使得麼?」 薛蟠忙道:「好兄弟,我原為求你快些出來,就忘了忌諱這句話。改日你要哄我,也說我父親,就完了。」 寶玉道:「噯喲!越發的該死了!」 又向焙茗道:「反叛雜種!還跪著做什麼?」 焙茗連忙叩頭起來。 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驚動。只因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誰知老胡和老程他們不知那裏尋了來的,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這麼大的西瓜;這麼長,這麼大的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薰的暹羅豬、魚。你說,這四樣禮物可難得不難得?那魚、豬,不過貴而難得;這藕和瓜,虧他怎麼種出來的!我先孝敬了母親,趕著就給你們老太太、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你還配吃,所以特請你來。可巧唱曲兒的一個小子又來了。我和你樂一天,何如?」 一面說,一面來到他書房裏,只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等並唱曲兒的小子都在這裏。見他進來,請安的,問好的,都彼此見過了。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擺酒來。 說猶未了,眾小廝七手八腳擺了半天,方纔停當歸坐。寶玉果見瓜藕新異,因笑道:「我的壽禮還沒送來,倒先擾了。」 薛蟠道:「可是呢。你明兒來拜壽,打算送什麼新鮮物兒?」 寶玉道:「我沒有什麼送的。若論銀錢穿吃等類的東西,究竟還不是我的;惟有寫一張字,或畫一張畫,這纔是我的。」 薛蟠笑道:「你提畫兒,我纔想起來了。昨兒我看人家一本春宮兒,畫的很好,上頭還有許多的字。我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原來是什麼『庚黃』的。真好的了不得!」 寶玉聽說,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畫也都見過些,那裏有個『庚黃』?……」 想了半天,不覺笑將起來,命人取過筆來,在手心裏寫了兩個字,又問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黃』麼?」 薛蟠道:「怎麼沒看真?」 寶玉將手一撒給他看,道:「可是這兩個字罷?其實和『庚黃』相去不遠。」 眾人都看時,原來是「唐寅」兩個字,都笑道:「想必是這兩個字,大爺一時眼花了,也未可知。」 薛蟠自覺沒趣,笑道:「誰知他是『糖銀』是『果銀』的!」 正說著,小廝來回:「馮大爺來了。」 寶玉便知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來了。薛蟠等一齊都叫「快請」。說猶未了,只見馮紫英一路說笑,已進來了,眾人忙起席讓坐。馮紫英笑道:「好啊!也不出門了,在家裏高樂罷。」 寶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會。老世伯身上安好?」 紫英答道:「家父倒也託庇康健,但近來家母偶著了些風寒,不好了兩天。」 薛蟠見他面上有些青傷,便笑道:「這臉上又和誰揮拳來?掛了幌子了。」 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記了,再不慪氣,如何又揮拳?這臉上是前日打圍,在鐵網山,教兔鶻捎了一翅膀。」 寶玉道:「幾時的話?」 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兒也就回來了。」 寶玉道:「怪道前兒初三四兒,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見你呢。我要問,不知怎麼忘了。單你去了?還是老世伯也去了?」 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沒法兒,去罷了。難道我閒瘋了,偺們幾個人吃酒聽唱的不樂,尋那個苦惱去?這一次,大不幸之中卻有大幸!」 薛蟠眾人見他吃完了茶,都說道:「且入席,有話慢慢的說。」 馮紫英聽說,便立起身來說道:「論理,我該陪飲幾杯纔是,只是今兒有一件很要緊的事,回去還要見家父面回,實不敢領。」 薛蟠寶玉眾人那裏肯依,死拉著不放。馮紫英笑道:「這又奇了。你我這些年,那一回有這個道理的?實在不能遵命。若必定叫我喝,拿大杯來,我領兩杯就是了。」 眾人聽說,只得罷了。薛蟠執壺,寶玉把盞,斟了兩大海。那馮紫英站著,一氣而盡。寶玉道:「你到底把這個『不幸之幸』說完了再走。」 馮紫英笑道:「今兒說的也不盡興。我為這個,還要特治一個東兒,請你們去細談一談;二則還有奉懇之處。」說著,撒手就走。薛蟠道:「越發說的人熱剌剌的扔不下!多早晚纔請我們?告訴了,省了人打悶雷。」 馮紫英道:「多則十日,少則八天。」 一面說,一面出門上馬去了。眾人回來,依席又飲了一回方散。 寶玉回至園中,襲人正惦記他去見賈政不知是禍是福,只見寶玉醉醺醺回來,因問其原故。寶玉一一向他說了。襲人道:「人家牽腸掛肚的等著,你且高樂去。也到底打發個人來給個信兒!」 寶玉道:「我何嘗不要送信兒?因馮世兄來了,就混忘了。」 正說著,只見寶釵走進來,笑道:「偏了我們新鮮東西了!」 寶玉笑道:「姐姐家的東西,自然先偏了我們了。」 寶釵搖頭笑道:「昨兒哥哥倒特特的請我吃,我不吃,我叫他留著送給別人罷。我知道我的命小福薄,不配吃那個。」說著,丫鬟倒了茶來吃茶,說閒話兒。不在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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