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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2)


  賈芸聽聲音像是熟人,仔細一看,原來是緊鄰倪二。這倪二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飯,專愛喝酒打架。此時正從欠錢人家索債歸來,已在醉鄉,不料賈芸碰了他,就要動手。賈芸叫道:「老二!住手!是我衝撞了你。」

  倪二一聽他的語音,將醉眼睜開一看,見是賈芸,忙鬆了手,趔趄著笑道:「原來是賈二爺。這會子那裏去?」

  賈芸道:「告訴不得你,平白的又討了個沒趣兒!」

  倪二道:「不妨。有什麼不平的事,告訴我,我替你出氣。這三街六巷,憑他是誰,若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離家散!」

  賈芸道:「老二,你別生氣,聽我告訴你這緣故。」

  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訴了倪二。倪二聽了,大怒道:「要不是二爺的親戚,我就罵出來,真真把人氣死!——也罷,你也不必愁,我這裏現有幾兩銀子,你要用只管拿去。我們好街坊,這銀子是不要利錢的。」

  一頭說,一頭從搭包內掏出一包銀子來。

  賈芸心下自思:「倪二素日雖然是潑皮,卻也因人而施,頗有義俠之名。若今日不領他這情,怕他臊了,反為不美,不如用了他的,改日加倍還他就是了。」

  因笑道:「老二,你果然是個好漢!既蒙高情,怎敢不領?回家就照例寫了文約,送過來。」

  倪二大笑道:「這不過是十五兩三錢銀子,你若要寫文約,我就不借了。」

  賈芸聽了,一面接銀子,一面笑道:「我遵命就是了,何必著急!」

  倪二笑道:「這纔是呢!天氣黑了,也不讓你喝酒了,我還有點事兒,你竟請回罷。我還求你帶個信兒給我們家,叫他們關了門睡罷,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事,叫我們女孩兒明兒一早到馬販子王短腿家找我。」

  一面說,一面趔趄著腳兒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賈芸偶然碰見了這件事,心下也十分稀罕,想那倪二倒果然有些意思;只是怕他一時醉中慷慨,到明日加倍來要,便怎麼好呢?忽又想道:「不妨,等那件事成了,可也加倍還的起他。」

  因走到一個錢舖裏,將那銀子稱了稱,分兩不錯,心上越發喜歡。到家先將倪二的話捎給他娘子兒,方回家來。他母親正在炕上拈線,見他進來,便問:「那裏去了一天?」

  賈芸恐母親生氣,便不提卜世仁的事,只說:「在西府裏等璉二叔來著。」

  問他母親:「吃了飯了沒有?」

  他母親說:「吃了。還留著飯在那裏。」

  叫小丫頭拿來給他吃。

  那天已是掌燈的時候,賈芸吃了飯,收拾安歇。一宿無話。次日起來,洗了臉,便出南門大街,在香舖買了麝香,往榮府來。打聽賈璉出了門,賈芸便往後面來。到賈璉院門前,只見幾個小廝,拿著大高的笤帚在那裏掃院子呢。忽見周瑞家的從門裏出來叫小廝們:「先別掃,奶奶出來了。」

  賈芸忙上去笑問道:「二嬸娘那裏去?」

  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麼尺頭。」

  正說著,只見一群人簇擁著鳳姐出來了。賈芸深知鳳姐是喜奉承愛排場的,忙把手逼著,恭恭敬敬,搶上來請安。鳳姐連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只問他母親好,怎麼不來這裏逛逛。賈芸道:「只是身上不好,倒時常惦記著嬸娘,要瞧瞧總不能來。」

  鳳姐笑道:「可是你會撒謊!不是我提,他也就不想我了。」

  賈芸笑道:「姪兒不怕雷劈,就敢在長輩兒跟前撒謊了!昨兒晚上還提起嬸娘來,說嬸娘身子單弱,事情又多,虧了嬸娘的好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的;要是差一點兒的,早累的不知怎麼樣了。」

  鳳姐聽了,滿臉是笑,由不的止了步,問道:「怎麼好好兒的你們娘兒兩個在背地裏嚼說起我來?」

  賈芸笑著道:「只因我有個好朋友,家裏有幾個錢,現開香舖。因他捐了個通判,前兒選著了雲南不知那一府,連家眷一齊去。他這香舖也不開了,就把貨物攢了一攢,該給人的給人,該賤發的賤發,像這貴重的都送給親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親商量:賤賣了可惜;要送人,也沒有人家兒配使這些香料。因想到嬸娘往年間還拿大包的銀子買這些東西呢,別說今年貴妃宮中,就是這個端陽節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十幾倍,所以拿來孝敬嬸娘。」

  一面將一個錦匣遞過去。

  鳳姐正是辦節禮,用香料,便笑了一笑,命豐兒:「接過芸哥兒的來,送了家去,交給平兒。」

  因又說道:「看你這麼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來,說你好,說話明白,心裏有見識。」

  賈芸聽這話入港,便打進一步來,故意問道:「原來叔叔也常提我?」

  鳳姐見問,便要告訴給他事情管的話,一想,又恐被他看輕了,只說得了這點兒香料便許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種花木的事,一字不提,隨口說了幾句淡話,便往賈母屋裏去了。

  賈芸自然也難提,只得回來。因昨日見了寶玉,叫他到外書房等著,故此,吃了飯又進來,到賈母那邊儀門外綺散齋書房裏來。只見茗煙在那裏掏小雀兒呢。賈芸在他身後,把腳一跺道:「茗煙小猴兒又淘氣了!」

  茗煙回頭見是賈芸,便笑道:「何苦!二爺唬我們這麼一跳!」

  因又笑說:「我不叫茗煙了。我們寶二爺嫌『煙』字不好,改了叫焙茗了,二爺明兒只叫我焙茗罷。」

  賈芸點頭笑著同進書房,便坐下問:「寶二爺下來了沒有?」

  焙茗道:「今日總沒下來。二爺說什麼?我替你探探去。」說著,便出去了。

  這裏賈芸便看字畫古玩。有一頓飯的工夫,還不見來。再看看要找別的小子,都玩去了。正在煩悶,只聽門前嬌音嫩語的叫了一聲「哥哥呀!」

  賈芸往外瞧時,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頭,生的倒甚齊整,兩隻眼兒水水靈靈的,見了賈芸,抽身要躲。恰值焙茗走來,見那丫頭在門前,便說道:「好,好,正抓不著個信兒呢。」

  賈芸見了焙茗,也就趕出來,問:「怎麼樣?」

  焙茗道:「等了半日,也沒個人過。這就是寶二爺屋裏的。」

  因說道:「好姑娘,你帶個信兒,就說廊上二爺來了。」

  那丫頭聽見,方知是本家的爺們,便不似從前那等迴避,下死眼把賈芸釘了兩眼。聽那賈芸說道:「什麼廊上廊下的,你只說芸兒就是了。」

  半晌,那丫頭似笑不笑的說道:「依我說,二爺且請回去,明日再來。今兒晚上得空兒,我替回罷。」

  焙茗道:「這是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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