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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2)


  一語未了,二門上的小廝傳報:「老爺在大書房裏等著二爺呢。」

  賈璉聽了,忙忙整衣出去。

  這裏鳳姐因問平兒:「方纔姑媽有什麼事,巴巴兒的打發香菱來?」

  平兒道:「那裏來的香菱?是我借他暫撒個謊兒。奶奶瞧,旺兒嫂子越發連個算計兒也沒了。」說著,又走至鳳姐身邊,悄悄說道:「那項利銀,早不送來,晚不送來,這會子二爺在家,他偏送這個來了。幸虧我在堂屋裏碰見了;不然,他走了來回奶奶,叫二爺要是知道了,偺們二爺那脾氣,油鍋裏的還要撈出來花呢,知道奶奶有了體己,他還不大著膽子花麼?所以我趕著接過來,叫我說了他兩句。誰知奶奶偏聽見了。為什麼當著二爺,我纔只說香菱來了呢?」

  鳳姐聽了,笑道:「我說呢,姑媽知道你二爺來了,忽剌巴兒的打發個屋裏人來!原來是你這蹄子鬧鬼!」說著,賈璉已進來了。鳳姐命擺上酒饌來,夫妻對坐。鳳姐雖善飲,卻不敢任興。正喝著,見賈璉的乳母趙嬤嬤走來。賈璉鳳姐忙讓吃酒,叫他上炕去。趙嬤嬤執意不肯。平兒等早於炕沿設下一几,擺一腳踏。趙嬤嬤在腳踏上坐了。賈璉向桌上揀兩盤餚饌,與他放在几上自吃。鳳姐又道:「媽媽很嚼不動那個,沒的倒硌了他的牙。」

  因問平兒道:「早起我說那一碗火腿燉肘子很爛,正好給媽媽吃,你怎麼不拿了去趕著叫他們熱來?」

  又道:「媽媽,你嚐一嚐你兒子帶來的惠泉酒。」

  趙嬤嬤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鍾。怕什麼?只不要過多了就是了。我這會子跑了來,倒也不為酒飯,倒有一件正經事,奶奶好歹記在心裏,疼顧我些罷!我們這爺,只是嘴裏說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們。幸虧我從小兒奶了你這麼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兩個兒子,你就另眼照看他們些,別人也不敢齜牙兒的。我還再三的求了你幾遍,你答應的倒好,如今還是燥屎。這如今又從天上跑出這樣一件大喜事來,那裏用不著人?所以倒是來和奶奶說是正經。靠著我們爺,只怕我還餓死了呢!」

  鳳姐笑道:「媽媽,你的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你從小兒奶的兒子還有什麼不知他那脾氣的?拿著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貼。可是現放著奶哥哥那一個不比人強?你疼顧照看他們,誰敢說個不字兒?沒的白便宜了外人——我這話也說錯了。我們看著是『外人』,你卻看著是『內人』一樣呢!」說著,滿屋裏人都笑了。趙嬤嬤也笑個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裏跑出青天來了。要說『內人』『外人』這些混帳事,我們爺是沒有的;不過是臉軟心慈,擱不住人求兩句罷了。」

  鳳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內人的,他纔慈軟呢;他在偺們娘兒們跟前纔是剛硬呢!」

  趙嬤嬤道:「奶奶說的太盡情了,我也樂了,再喝一鍾好酒。從此我們奶奶做了主,我就沒的愁了。」

  賈璉此時不好意思,只是訕笑道:「你們別胡說了,快盛飯來吃,還要到珍大爺那邊去商量事呢。」

  鳳姐道:「可是別誤了正事。剛纔老爺叫你說什麼?」

  賈璉道:「就為省親的事。」

  鳳姐忙問道:「省親的事竟准了?」

  賈璉笑道:「雖不十分准,也有八九分了。」

  鳳姐笑道:「可是當今的恩典呢!從來聽書聽戲,古時候兒也沒有的。」

  趙嬤嬤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塗了!我聽見上上下下吵嚷了這些日子,什麼省親不省親,我也不理論;如今又說省親,到底是怎麼個緣故呢?」

  賈璉道:「如今當今體貼萬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是一理,不在貴賤上分的。當今自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盡孝意,因見宮裏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豈有不思想之理?且父母在家,思想女兒,不能一見,倘因此成疾,亦大傷天和之事。所以啟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屬入宮請候。於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讚當今至孝純仁,體天格物。因此,二位老聖人又下諭旨說: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關國體儀制,母女尚未能愜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者,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盡骨肉私情,共享天倫之樂事。此旨下了,誰不踴躍感戴?現今周貴妃的父親已在家裏動了工,修蓋省親的別院呢。又有吳貴妃的父親吳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這豈非有八九分了?」

  趙嬤嬤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這樣說起,偺們家也要預備接大姑奶奶了?」

  賈璉道:「這何用說?不麼,這會子忙的是什麼?」

  鳳姐笑道:「果然如此,我可也見個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幾歲年紀,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沒見世面了。說起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書還熱鬧,我偏偏的沒趕上!」

  趙嬤嬤道:「噯喲,那可是千載難逢的!那時候,我纔記事兒。偺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船,修理海塘。只預備接駕一次,把銀子花的像淌海水是的!說起來——」

  鳳姐忙接道:「我們王府裏也預備過一次。那時我爺爺專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

  趙嬤嬤道:「那是誰不知道的?如今還有個俗語兒呢,說:『東海少了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這說的就是奶奶府上了。如今還有現在江南的甄家——噯喲!好勢派!——獨他們家接駕四次。要不是我們親眼看見,告訴誰也不信的。別講銀子成了糞土,憑是世上有的,沒有不是堆山積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

  鳳姐道:「我常聽見我們太爺說,也是這樣的。豈有不信的?只納罕他家怎麼就這樣富貴呢?」

  趙嬤嬤道:「告訴奶奶一句話:也不過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正說著,王夫人又打發人來瞧鳳姐吃完了飯不曾。鳳姐便知有事等他,趕忙的吃了飯,漱口要走。又有二門上小廝們回:「東府裏蓉薔二位哥身兒來了。」

  賈璉纔漱了口,平兒捧著盆盥手,見他二人來了,便問:「說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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