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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訓劣子李貴承申飭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2)


  金榮笑道:「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問你們,有話不分明說,許你們這樣鬼鬼祟祟的幹什麼故事?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麼?先讓我抽個頭兒,偺們一聲兒不言語;不然,大家就翻起來!」

  秦香二人就急得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麼了?」

  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著,又拍著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

  秦鐘香憐二人又氣又急,忙進來向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無故欺負他兩個。

  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後又助著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愛東,明日愛西,近來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丟開一邊。就連金榮,也是當日的好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見棄了金榮。近日連香玉亦已見棄,故賈瑞也無了提攜幫襯之人,不怨薛蟠得新厭故,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跟前提攜了。因此,賈瑞金榮等一干人,也正醋妒他兩個。今見秦香二人來告金榮,賈瑞心中便不自在起來,雖不敢呵叱秦鐘,卻拿著香憐作法,反說他多事,著實搶白了幾句。香憐反討了沒趣,連秦鐘也訕訕的,各歸坐位去了。

  金榮越發得了意,搖頭咂嘴的,口內還說許多閒話。玉愛偏又聽見,兩個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來。金榮只一口咬定,說:「方纔明明的撞見他兩個在後院裏親嘴摸屁股,兩個商議定了,一對一肏,撅草根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幹!」

  那時只顧得意亂說,卻不防還有別人。誰知早又觸怒了一個人。你道這一個人是誰?原來這人名喚賈薔,亦係寧府中之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著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得還風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親厚,常共起居。寧府中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專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麼小人詬誶謠諑之辭。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己立門戶過活去了。

  這賈薔外相既美,內性又聰敏,雖然應名來上學,亦不過虛掩眼目而已。仍是鬥雞走狗,賞花閱柳為事。上有賈珍溺愛,下有賈蓉匡助,因此,族中人誰敢觸逆於他!他既和賈蓉最好,今見有人欺負秦鐘,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來報不平,心中且忖度一番:「金榮賈瑞一干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我又與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頭,他們告訴了老薛,我們豈不傷和氣呢?卻要不管,這謠言說的大家沒趣。如今何不用計制伏,又止息了口聲,又不傷臉面?」

  想畢,也裝出小恭去,走至後面,悄悄把跟寶玉的書童茗煙叫至身邊,如此這般,調撥他幾句。

  這茗煙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且又年輕不諳事的,今聽賈薔說金榮如此欺負秦鐘,「連你們的爺寶玉都干連在內,不給他個利害,下次越發狂縱。」

  這茗煙無故就要欺壓人的,如今得了這信,又有賈薔助著,便一頭進來找金榮。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說:「姓金的!你是什麼東西!」

  賈薔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兒,說:「正時候了。」

  遂先向賈瑞說有事要早走一步。賈瑞不敢止他,只得隨他去了。

  這裏茗煙走進來,便一把揪住金榮,問道:「我們肏屁股不肏,管你(毛几)(毛巴)相干?橫豎沒肏你爹罷了!說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

  嚇的滿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癡望。賈瑞忙喝:「茗煙不得撒野!」

  金榮氣黃了臉,說:「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說。」

  便奪手要去抓打寶玉。秦鐘剛轉出身來,聽得腦後颼的一聲,早見一方硯瓦飛來,並不知係何人打來,卻打在賈藍賈菌的座上。

  這賈藍賈菌亦係榮府近派的重孫。這賈菌少孤,其母疼愛非常,書房中與賈藍最好,所以二人同座。誰知這賈菌年紀雖小,志氣最大,極是淘氣不怕人的。他在位上,冷眼看見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飛硯來打茗煙,偏打錯了,落在自己面前,將個磁硯水壺兒打粉碎,濺了一書墨水。賈菌如何依得?便罵:「好囚攮的們!這不都動了手了麼!」

  罵著,也便抓起硯台來要飛。賈藍是個省事的,忙按著硯台,勸道:「好兄弟,不與偺們相干。」

  賈菌如何忍得住?見按住硯台,他便兩手抱起書篋子來,照這邊扔去。終是身小力薄,卻扔不到,反扔到寶玉秦鐘案上就落下來了。只聽豁啷一聲,砸在桌上,書本、紙片、筆、硯等物,撒了一桌,又把寶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

  那賈菌即便跳出來,要揪打那飛硯的人。金榮此時隨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狹人多,那裏經得舞動長板?茗煙早吃了一下,亂嚷「你們還不來動手!」

  寶玉還有幾個小廝:一名掃紅,一名鋤藥,一名墨雨。這三個豈有不淘氣的?一齊亂嚷:「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

  墨雨遂掇起一根門閂,掃紅鋤藥手中都是馬鞭子,蜂擁而上。

  賈瑞急得攔一回這個,勸一回那個,誰聽他的話?肆行大亂。眾頑童也有幫著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過一邊的,也有立在桌上拍著手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登時鼎沸起來。

  外邊幾個大僕人李貴等,聽見裏邊作反起來,忙都進來,一齊喝住,問是何故。眾聲不一,這一個如此說,那一個又如彼說。李貴且喝罵了茗煙等四個一頓,攆了出去。秦鐘的頭早撞在金榮的板上,打去一層油皮。寶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見喝住了眾人,便命李貴:「收書!拉馬來,我去回太爺去!我們被人欺負了,不敢說別的,守禮來告訴瑞大爺,瑞大爺反派我們的不是,聽著人家罵我們,還調唆人家打我們。茗煙見人欺負我,他豈有不為我的?他們反打夥兒打了茗煙,連秦鐘的頭也打破了。還在這裏念書麼?」

  李貴勸道:「哥兒不要性急。太爺既有事回家去了,這會子為這點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顯的偺們沒禮似的。依我的主意,那裏的事情,那裏了結,何必驚動他老人家?——這都是瑞大爺的不是。太爺不在家裏,你老人家就是這學裏的頭腦了,眾人看你行事。眾人有了不是,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如何等鬧到這步田地還不管呢?」

  賈瑞道:「我吆喝著都不聽。」

  李貴道:「不怕你老人家惱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所以這些兄弟不聽。就鬧到太爺跟前去,連你老人家也脫不了的。還不快作主意撕擄開了罷!」

  寶玉道:「撕擄什麼?我必要回去的!」

  秦鐘哭道:「有金榮在這裏,我是要回去的了!」

  寶玉道:「這是為什麼?難道別人家來得,偺們倒來不得的?我必回明白眾人,攆了金榮去!」

  又問李貴:「這金榮是那一房的親戚?」

  李貴想一想道:「也不用問了。若說起那一房親戚,更傷了兄弟們的和氣了。」

  茗煙在窗外道:「他是東府裏璜大奶奶的姪兒,什麼硬掙仗腰子的,也來嚇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媽——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兒,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眼裏就看不起他那樣的主子奶奶!」

  李貴忙喝道:「偏這小狗養的,知道有這些蛆嚼!」

  寶玉冷笑道:「我只當是誰親戚,原來是璜嫂子姪兒!我就去向他問問!」說著便要走,叫茗煙進來包書。茗煙進來包書,又得意洋洋的道:「爺也不用自己去見他,等我去找他,就說老太太有話問他呢,僱上一輛車子,拉進去,當著老太太問他,豈不省事?」

  李貴忙喝道:「你要死啊!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搥了你,然後回老爺太太,就說寶哥兒全是你調唆!我這裏好容易勸哄的好了一半,你又來生了新法兒。你鬧了學堂,不說變個法兒壓息了纔是,還往火裏奔!」

  茗煙聽了,方不敢做聲。

  此時賈瑞也生恐鬧不清,自己也不乾淨,只得委曲著來央告秦鐘,又央告寶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後來寶玉說:「不回去也罷了,只叫金榮賠不是便罷。」

  金榮先是不肯,後來經不得賈瑞也來逼他權賠個不是,李貴等只得好勸金榮說:「原來是你起的頭兒,你不這樣,怎麼了局呢?」

  金榮強不過,只得與秦鐘作了個揖。寶玉還不依,定要磕頭。賈瑞只要暫息此事,又悄悄的勸金榮說:「俗語說的:『忍得一時忿,終身無惱悶』。」

  未知金榮從也不從,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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