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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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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聽了,便已猜著幾分來意。只因他丈夫昔年爭買田地一事多得狗兒他父親之力,今見劉姥姥如此,心中難卻其意;二則也要顯弄自己的體面。便笑說:「姥姥,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叫你見個真佛兒去的呢?論理,人來客至,卻都不與我相干。我們這裏都是各一樣兒:我們男的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閒了時帶著小爺們出門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竟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兒去。但只一件,你還不知道呢,我們這裏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璉二奶奶當家。你打量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姪女兒,大舅老爺的女孩兒,小名兒叫鳳哥的。」 劉姥姥聽了,忙問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這麼說起來,我今兒還得見他了?」 周瑞家的道:「這個自然,如今有客來,都是鳳姑娘周旋接待。今兒寧可不見太太,倒得見他一面,纔不枉走這一遭兒。」 劉姥姥道:「阿彌陀佛!這全仗嫂子方便了。」 周瑞家的說:「姥姥說那裏話?俗語說的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不過用我一句話,又費不著我什麼事。」說著,便喚小丫頭到倒廳兒上悄悄的打聽老太太屋裏擺了飯了沒有。小丫頭去了。 這裏二人又說了些閒話。劉姥姥因說:「這位鳳姑娘,今年不過十八九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難得的!」 周瑞家的聽了道:「嗐!我的姥姥,告訴不得你了:這鳳姑娘年紀兒雖小,行事兒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兒似的,少說著只怕有一萬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的男人也說不過他呢!回來你見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兒。」說著,小丫頭回來說:「老太太屋裏擺完了飯了。二奶奶在太太屋裏呢。」 周瑞家的聽了,連忙起身催著劉姥姥:「快走!這一下來就只吃飯是個空兒,偺們先等著去。若遲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難說了。再歇了中覺,越發沒時候了。」說著,一齊下了炕,整頓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跟著周瑞家的,逶迤往賈璉的住宅來。先至倒廳。周瑞家的將劉姥姥安插住等著,自己卻先過影壁,走進了院門。知鳳姐尚未出來,先找著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兒的。周瑞家的先將劉姥姥起初來歷說明,又說:「今日大遠的來請安。當日太太是常會的,所以我帶了他過來。等著奶奶下來,我細細兒的回明了,想來奶奶也不至嗔著我莽撞的。」 平兒聽了,便作了個主意,「叫他們進來,先在這裏坐著就是了。」 周瑞家的纔出去領了他們進來。上了正房台階,小丫頭打起猩紅氈簾,纔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知是何氣味,身子就像在雲端裏一般。滿屋裏的東西都是耀眼爭光,使人頭暈目眩。劉姥姥此時只有點頭咂嘴念佛而已。於是走到東邊這間屋裏,乃是賈璉的女兒睡覺之所。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兩眼,只得問個好,讓了坐。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便當是鳳姐兒了,纔要稱「姑奶奶」,只見周瑞家的說:「他是平姑娘。」 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叫他「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體面的丫頭。於是讓劉姥姥和板兒上了炕,平兒和周瑞家的對面坐在炕沿上。小丫頭們倒了茶來吃了。 劉姥姥只聽見咯噹咯噹的響聲,大有打鑼櫃篩麵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似的,卻不住的亂晃。劉姥姥心中想著:「這是什麼東西?有煞用處呢?……」 正發獃時,陡聽得「噹」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倒嚇得不住的展眼兒。接著一連又是八九下。欲待問時,只見小丫頭們一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 平兒和周瑞家的忙起身說:「姥姥只管坐著,等是時候兒,我們來請你。」說著,迎出去了。 劉姥姥只屏聲側耳默候,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個婦人,衣裙窸窣,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又見三兩個婦人都捧著大紅油漆盒,進這邊來等候。聽得那邊說道「擺飯」,漸漸的人纔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幾個人。半日鴉雀不聞。忽見兩個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擺列,仍是滿滿的魚肉,不過略動了幾樣。板兒一見就吵著要肉吃,劉姥姥打了他一巴掌。忽見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點手兒叫他。劉姥姥會意,於是帶著板兒下炕,至堂屋中間。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會子,方蹭到這邊屋內。只見門外銅鉤上懸著大紅灑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條氈;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鋪著金線閃的大坐褥,旁邊有銀唾盒。 那鳳姐家常帶著紫貂昭君套,圍著那攢珠勒子,穿著桃紅灑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兒。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那灰,慢慢的道:「怎麼還不請進來?」 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立在面前了,這纔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麼不早說!」 劉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幾拜,問姑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姐,攙著不拜罷。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麼輩數兒,不敢稱呼。」 周瑞家的忙回道:「這就是我纔回的那個姥姥了。」 鳳姐點頭。 劉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兒便躲在他背後。百般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也不肯。鳳姐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嫌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裏沒人似的。」 劉姥姥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到這裏,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瞧著也不像。」 鳳姐笑道:「這話沒的叫人惡心。不過托賴著祖父的虛名,作個窮官兒罷咧。誰家有什麼?不過也是個空架子。俗語兒說的好,『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呢』,何況你我?」說著,又問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沒有?」 周瑞家的道:「等奶奶的示下。」 鳳姐兒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罷;要得閒呢,就回了,看怎麼說。」 周瑞家的答應去了。 這裏鳳姐叫人抓了些果子,給板兒吃,剛問了幾句閒話時,就有家下許多媳婦兒——管事的——來回話。平兒回了。鳳姐道:「我這裏陪客呢,晚上再來回;有要緊事,你就帶進來現辦。」 平兒出去一會,進來說:「我問了,沒什麼要緊的,我叫他們散了。」 鳳姐點頭。只見周瑞家的回來,向鳳姐道:「太太說:『今日不得閒兒。二奶奶陪著也是一樣。多謝費心想著。要是白來逛逛呢,便罷;有什麼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劉姥姥道:「也沒甚說的,不過來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們的情分。」 周瑞家的道:「沒有什麼說的便罷;要有話,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樣兒的。」 一面說,一面遞了個眼色兒。 劉姥姥會意,未語先紅了臉,待要不說,今日所為何來,只得勉強說道:「論今日初次見,原不該說的;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裏來,少不得說了。……」 剛說到這裏,只聽二門上小廝們回說:「東府裏小大爺進來了。」 鳳姐忙和劉姥姥擺手,道:「不必說了。」 一面便問:「你蓉大爺在那裏呢?」 只聽一路靴子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條,美服華冠,輕裘寶帶。劉姥姥此時坐不是,站不是,藏沒處藏,躲沒處躲。鳳姐笑道:「你只管坐著罷,這是我姪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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