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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七


  「唉,單幹那陣兒,趕上這麼好的年頭兒,我家滿炕上都堆了麥子,睡覺都沒個地方放身子。」

  「唉,誰說不是呢。要是按著土地分紅,這會兒也大囤滿小囤流了,安安穩穩地咬烙餅吧。」

  「聽說李鄉長要來替莊稼人說話,怎麼沒影子呀?」

  「許願不還願,白把神仙騙,往後我再不聽這一套了。」

  六指馬齋心滿意足地走進自己家的小院子,回手掩上了門,扒著門縫朝外看看。他看見了蕭長春在溝裡朝西邊走了,就縮了回來,忍不住地暗暗一笑。

  東山塢的人都被卷到這場「丟孩子」的風波裡去了。大夥兒東猜西想,猜不到門兒,想不出道兒。只有五個人心裡有底兒,富農馬齋是其中的一個。他也是猜到的,是一下子就猜到的。有人替他報了仇,解了恨,過了一條難過的河,鞋沒脫,腳沒濕,幹得利落,哪找這種美事兒去。他怎麼會不樂呀!

  女人正在院子裡給剛剛出門回來的兒子洗腿。好像殺了豬,盆子裡的水全紅了。

  馬立本今天上柳鎮中學接妹妹回家過麥假,人沒接來,鬧了一肚子氣;路上騎車子光顧躲水坑子,沒留神撞到樹上了,差點兒把大腿撅成兩截兒。

  馬齋看看兒子,奇怪地問:「怎麼啦?把腿碰破了?」

  馬立本一邊往腿上撩著水,氣撲撲地說:「怎麼啦?你們算把人害苦啦!」

  女人換了一盆乾淨水,放在兒子跟前,一邊朝屋走,一邊說:

  「毛毛躁躁地撞到樹上了。」

  馬齋問:「怎麼你一個人回來了?」

  馬立本說:「要是一頭撞死在樹上,一個人都回不來啦。」

  馬齋對兒子這副生氣的樣子不摸頭腦,就小心地問:「到底又出了什麼事兒?」

  馬立本說:「您那閨女聲明了,永遠跟咱們斷絕關係,再不登門兒了。」

  馬齋這才放下心,說:「不用聽她這一套嘴上掛著的話,等志新一到,一封信她就得顛回來。」

  馬立本說:「他們倆也吵翻啦。」

  馬齋愣了一下,問:「怎麼回事兒,不會吧?」

  馬立本說:「她說馬志新是什麼右派分子一一她連屋都沒讓我進,就在大門口說的,我也沒有弄明白。她把馬志新給她寫的信,交給馬志新他們學校了。還把我給擼了一頓,滿嘴裡說的話,跟蕭長春沒分別,好像我是她的仇人。您看看,咱們家有一件順心的事兒沒有 ?全完蛋了!」

  馬齋搖搖腦袋,臉上又放起了光;湊到兒子跟前,小聲地說:「這一回可是喜事臨門一一蕭長春的孩子丟了。」

  馬立本沒往心裡去:「孩子還丟的了?」

  「這回可真丟了,永遠也他媽的找不回來啦。」

  「怎麼呢?」

  馬齋扒著兒子的耳朵說:「我估計……」於是,他把早上在馬小辮家門口看到的情形跟兒子說了一遍:馬小辮瞧見小石頭在河邊捉鳥怎麼咬牙切齒呀,馬風蘭又怎麼攔住小石頭說話兒呀,馬小辮又怎麼背著糞箕子往北走啦,等等,都成了他估計馬小辮殺了人的根據。

  馬立本聽罷,臉上「刷」一下子黃了:「哎呀,鬧開了人命。得趕快告訴馬主任。」

  馬齋說:「你想呢,馬主任要是不吐口,他敢動這一手?」

  馬立本急了,「嘭」地一聲踢翻了盆子:「我們幹的是光明正大的事兒,這是……」

  馬齋按住了兒子:「小點聲兒,小點聲兒。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不深沉呀?」

  馬立本喊聲更高了:「還深沉哪?整天价喊我們幹的是正事兒,是大事兒;鬧了半天沒頂個屁用,倒讓人家一個個給整得落花流水。這是哪一國正事兒?這會兒又動起野蠻的手段。誰都知道,我是他們一個圈裡的人哪,出了人命,我得跟他們吃掛落兒,我的前途徹底完蛋了 !真毒哇,他們做好圈套讓我鑽,把我當成二百五啦?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一聲,跟我也使手腕子?」

  馬齋捂住兒子的嘴,拉著兒子從那被風雨淋打過的寨子上走進自己住的西廂屋。

  那天晚上,蕭長春宣佈馬立本被撤了會計的時候,馬立本回到家,就掄著大鎬把寨子刨倒了一一從此,從裡到外,從表面到內部全都沒有「界限」啦。

  馬立本進了屋,還在暴跳:「你拉我幹什麼?」

  馬齋說:「你別急,咱們慢慢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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