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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六


  第一一四章

  東山塢冷清起來啦,好幾條街都空著,連一個小孩子都沒有。只是北坎子上聚著仨一群倆一夥的人,沒邊沒沿地議論著,那氣氛顯得格外緊張。

  彎彎繞端著飯碗,蹲在他家門口的石頭上,一邊無心地吃著,一邊發愁想心思。他的臉色很難看。

  瓦刀臉女人緊緊地抱著她家的小閨女,好像怕冷不防過來一個人給她奪走似的。

  馬大炮的哥哥站在彎彎繞跟前,正跟一夥子人「抬杠」:「我就不信一個小孩子能丟了!」

  瓦刀臉女人說:「你不信行嗎,那麼多的人,找翻了天都沒有找到哇!」

  一個女人說:「剛才五嬸講,興許有人搗鬼。」

  另一個女人說:「唉,哪有這麼狼心狗肺的人哪!」

  聽到「興許有人搗鬼」這句話,好幾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真有這種狠心腸的人?有多大的仇,動人命呀!」

  「找不著孩子,瞎胡猜哪!」

  「殺了人,也總會留下個屍首什麼的。」

  「敢幹這種事兒的人,不會是莊稼戶,還能讓你拿到贓證。」

  馬大炮的哥哥見彎彎繞一直不吭聲,就對他說:「同利大叔,您比我們的眼光亮,您看這事兒屬著哪一碼?」

  彎彎繞往嘴裡扒了一口飯,盯著飯碗裡的米粒兒說:「唉,我覺著也不會有這種事兒,哪能呢!咱東山塢的事兒,還沒到動人命的地步吧?」

  馬大炮的哥哥說:「我也是這麼看。當然啦,支書實在是積極得過火,老虎掉山澗一一傷人太重了……」

  彎彎繞說:「他也傷了我,我能跟他動刀子嗎?慢說他沒有把人逼到那份兒上,就是逼我沒路走了,我也不幹,我還想多活幾天哪!」

  馬大炮的哥哥搖搖頭:「真是怪事兒。」

  好幾個人也跟著搖搖頭。彎彎繞都看不透的事兒,他們當然更看不透了。

  「唉!咱們東山塢啥事兒都有!」

  「唉!沒有個安定日子!」

  瓦刀臉女人對小閨女說:「聽見沒有,往後可不要亂跑,聽見沒有?」

  彎彎繞站起來,對女人說:「你嚇唬她幹什麼呀?不用看見一點雲彩毛毛就躲雨,很難說是怎麼一回事兒呢。」他說著,端著空飯碗往院裡走。

  那一群公雞、母雞,當是主人來喂糧食,呼叫著、跳躍著把彎彎繞圍上了。

  彎彎繞「喔嗤喔嗤」地轟它們,心上立刻掠過前幾天那場「雞的風波」。事情過去了好幾天,啥時候想起來,心裡邊都是疼的。他希望出來個腰杆子硬的人,給他出出這口窩囊氣,好好整整蕭長春,讓這夥子人往後別這麼「急進」,照顧照顧他這樣的中農,給中農一點「自由」,讓中農過一過發家致富的好日子一一彎彎繞的要求僅僅是這個;他不敢想,也沒有想,會有人跟蕭長春鬧開了人命。

  彎彎繞想著,走進屋子裡。

  一隻很瘦的老花貓,從那空了的荊條囤底下跳出來,朝他「嗷嗷」地叫喚。

  彎彎繞跺了跺腳,把老花貓嚇唬跑了,心上立刻又想起那滿場的麥子垛。從打一開場,他心上就系了一個大疙瘩:這麥子的產量會怎麼往上報呢?是虛報,還是實報,是賣得多,還是留得多 ?想到這些,他恨透了蕭長春。蕭長春是不會按著他的心思辦事兒的,蕭長春是想不到跟中農討點好的。彎彎繞希望有個人出頭露面,能夠鉗住蕭長春,少報點產量,多分點麥子,不論怎麼一個方法,鍋裡多了,碗裡也就多了一一彎彎繞的要求僅僅是這個;他沒有預料到,也不會預料到,會有人跟蕭長春幹這種殺人犯法的事兒。

  彎彎繞坐在炕上,心裡邊非常苦悶。別看他當著人說「不會有這種事兒」,其實,他早斷定「會有這種事兒」。兇手是哪個,他猜不到,他肯定不會是馬之悅,更不會是馬大炮。馬之悅「鬼」著哪,連替中農說幾句公道話都是前怕狼後怕虎的,惟恐掉了烏紗帽,他肯自己把自己往大獄裡頭推 ?沒那事兒。馬大炮是糖炒栗子,外頭一層薄薄的硬皮兒,裡頭是一兜兒面貨;他恨蕭長春是恨得挺厲害,沒恨到這一步上,也不敢邁到這一步上……對啦,馬立本這小子倒是沒準兒。這小子媳婦沒摸著,會計也下臺了,年紀輕,只顧一時火氣,什麼幹不出來呢 ?說不定,馬之悅還興對他使了個「借刀殺人」的計策哪。

  彎彎繞左想右想,真要是出人命,對他這樣的戶不光沒好處,還有壞處。事情辦得過了線,上邊還不把繩兒再勒緊點兒呀?說不定,連「大鳴大放」都不讓搞了,自己更沒好處可得。蕭長春在這個節骨眼兒把個親生兒子沒了,哪還有心緒打麥子,麥子垛一捂一爛,得,甜頭、苦頭全完了,一年白鬧騰,鍋也砸了,碗也摔了,貧農、中農一塊兒挨餓吧。他想著想著,忍不住地沖著窗戶紙兒罵起來了:「沒打著狐狸反倒惹一股臊,媽的,沒一個辦事兒的人哪 !」

  門口外邊,因為來了個馬子懷和馬齋,又接著茬兒議論起來了。

  馬子懷是從大廟裡來的,正到處打聽消息。他見人人慌了神,飯不吃了,活兒也不幹了,自己也就跟著慌了。瞧瞧,這不又是鑼又是鼓地亂敲起來了嗎!

  他問:「不打場了?」

  馬大炮的哥哥說:「還打場哪,全都找孩子去了。」

  馬子懷發愁地說:「應當有找孩子的,有打場的,分開幹。多好的太陽啊!」

  馬齋是從小河邊上來,也是到處聞風的。他見幹部松了勁兒,社員亂了心,暗暗地得意起來。活該,活該,這一回可看見好戲了。

  他說:「這回麥子算爛定了,多可惜呀!」

  瓦刀臉女人說:「誰說不是呢。好不容易收來了,成了泥,成了灰,全都白歡喜一場。」

  馬齋故意咧咧嘴:「這一回國家、社員全受了損失。大日子要是坍了架,碎磚爛瓦也是多的呀!」

  緊接著,湊在這裡的人們,就把別人的痛苦和不幸扔到山頭那邊去了,又談論起分麥子的事兒。那一車一車拉到場裡的麥個兒,那一口袋一口袋扛到倉裡的麥粒兒,多讓他們眼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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