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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〇


  孫桂英活了將近三十年,第一次懂得了羞恥。唉,怎麼就像魔鬼纏身,狐狸精附體,又辦出這種事兒呢?後悔藥難吃呀!

  馬之悅真是個白眼狼。他壓根就沒有對別人安過好心。平時, 一手往懷裡送糧食,一手又挑撥孫桂英跟馬連福慪氣鬧沒吃。馬連福剛離開家,他就鑽空子。馬鳳蘭是一條母狐狸,她一定是受了馬之悅這傢伙的支使,搭著夥欺負人。馬立本是他的一條狗腿,為什麼還來捉他 ?捉住了怎麼連個屁都不放,就拉倒了?莫非說,這跟鬧糧食的事兒一樣,也是為了拆蕭長春的台?他們轉著彎兒下圈套,想把我孫桂英當成逗貓的一條魚,把蕭長春逗上手,好整治,好讓他在東山塢站不住腳 ?一定是這麼一回事。馬之悅總是把蕭長春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的,總想把蕭長春推倒了看熱鬧。好毒辣呀!馬之悅是個大壞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將來得不到好死!

  孫桂英過了將近三十年的糊塗生活,第一次懂得了什麼是仇恨。儘管這種仇恨不見得有多麼大的力量,仇恨的本身也許就包含著糊塗;但她畢竟是知道恨人了,恨不能跑過去咬馬之悅一口。

  孫桂英想著想著,蕭長春又閃光發亮地站在她的面前了。她活這麼大,好人壞人見過無其數,蕭長春是她遇見的第一個與眾不同的男子。蕭長春在人前、人後,表面、心裡,全是一個樣兒的光明正大;蕭長春是個好人裡邊最好的人。孫桂英覺著自己對蕭長春有罪,一生一世也洗不去這一回的罪過。蕭長春能夠就此善罷甘休嗎 ?蕭長春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漢子,是個有權力、有威望的幹部,他會不會開個大會鬥爭孫桂英,會不會給孫桂英戴個大紙帽子去遊街?將人比己,要是自己遇到這種事情,這口氣也不會白白咽下去,也要報報這個仇。蕭長春要整我孫桂英,比吹灰還容易,只要一句話,就有人替他下手了……要是那樣,自己在東山塢又臭得難聞了,這個家、馬連福,全都完了。

  悔、恨和怕交織在一起,折磨著孫桂英,越想越是沒路走。一向自以為強悍,如今露了底兒,成了一個最軟弱無能的笨蛋。她一向以為有人幫助她,有人關心她,沒想到,在東山塢一個有用的人也沒有為下;如今成了掉在井裡沒人問,丟在道上沒人揀,誰是自己知心至近的人哪,誰能救救自己呀 !她只有哭啼,沒有別的脫身之計;她想著想著,淚水又撲簌簌地落下來了。

  門外有腳步聲,她心驚肉跳;連忙擦去眼淚,放下孩子,系著衣服紐扣,想出去,又不敢出去,想坐著,又不敢坐著,在屋地下慌亂地兜著圈子。

  「孫桂英,還沒起來呀?」

  「連福大嫂子,在屋沒有?」

  從院子裡傳來兩個姑娘的喊聲,接著走進屋裡。

  孫桂英一看來人是焦淑紅和馬翠清,更加慌了神,連忙不迭地說:「你們,你們有什麼事兒?」

  馬翠清一邁門檻子就沒頭沒腦地喊:「孫桂英,快走吧!」

  孫桂英說:「我們孩子還睡呢,讓我上哪兒去呀?」

  馬翠清接著又來一句:「孩子不要緊,支書說給你想辦法,捨不得送托兒組的話,找個人給你看著。」

  孫桂英更慌了。她聽著馬翠清的口氣,不光是鬥爭一下,大概還有別的處罰,兩條腿也顫了,帶著幾分哭腔說:「我這孩子,一天也沒有離開過我呀!」

  馬翠清說:「這更好辦,一習慣就好了。」

  孫桂英無力地靠在門框上,又掉了淚水。

  馬翠清一見她這副架勢,就起心裡討厭,焦淑紅在一路上給她鼓起來的熱情和信心,早就煙消霧散了。她往孫桂英跟前一站,繃著臉蛋子,活像個瘟神爺。

  焦淑紅看著孫桂英這副樣子,也有幾分厭惡,同時心裡邊也有些惋惜。她想:大夥兒都是這個時代的婦女,別人是另個樣子,她是這個樣子,她被丟下多遠啦!她不勞動,不開會,不跟先進的人來往;進了家,是馬連福這樣一個男人守著,出了門,又是馬風蘭這一夥子入圍著。她怎麼會不落後,又怎麼會不上當呢 ?這一場風波,對她震動能有多大,是震動好了,還是震得更壞了?要是沒有人引導她,幫助她,往後馬之悅再耍什麼陰謀,她能不落圈套嗎?唉,可惜她空長一副好看的外表,空長一雙巧手,在她身上,全成了廢物。蕭長春剛才幾句簡短的話,提醒了焦淑紅,見了這副可憐樣子,更加強了她的決心;作為一個團支部書記過去對這樣一個落後的婦女幫助太少了,睜著眼看她落後,有時候還拿她當笑話說;有事非找她不行,也很少和顏悅色,難怪她見了自己就回避……

  焦淑紅想到這兒,就走過來要拉孫桂英的手,想讓她坐下,從容地談談心。

  孫桂英一見焦淑紅要拉她走,更怕了,連忙往後退,壓的門扇子吱吱響,語不成句地說:「不不,拉我也不走。怎麼也得等我們孩子爸爸回來,我得跟他說一聲。」

  焦淑紅莫名其妙,也不好再拉她了。

  馬翠清跺著腳說:「孫桂英,你瞧你像個什麼樣子?好像要拉你進屠宰場!」

  焦淑紅也說:「你看你,又不老,又不小,又不殘,又沒什麼病,為什麼總是這樣子馬馬虎虎地打發日子呢?婦女提高地位,不能光在屋子裡提高;你看看,哪個婦女不是積極勞動?勞動已經是最起碼的事兒了,你連這點兒都做不到。新社會給我們婦女指出這麼光明的道路,你再不好好走,還能怨誰 !你想想,你還有幾個三十歲呀?」

  孫桂英哀求地說:「就這一回,你們打聽打聽,到了東山塢,我多會兒不是安分守己的呀!大妹子,我上當了,你們原諒我這一回吧!」

  焦淑紅說:「一個人活著光安分守己不行,還得做些對大夥兒有益的事情。大夥兒都是熱火朝天地勞動、建設,給咱們自己、給後代創造好日子,你往家裡一蹲,不覺著害羞嗎?只有參加勞動,才能改造思想,提高覺悟;要不然,這一回上當,往後還得上當哪 !早晚你得自己把自己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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