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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這牲口懷著駒,不能使過勁兒,半底兒也別軋了。」這工夫,五嬸端著一簸箕棒子跑進來了:「真巧,真巧,就手給我軋一底兒吧。」

  把門虎說:「還給您軋哪,四叔是來卸馬的,我們就剩下一點兒,都不讓軋完。」

  五嬸說:「卸不卸的,我就這麼一點兒,轉兩圈就完了,還不好辦。」

  馬老四說:「過晌再軋不行嗎?」

  五嬸說:「晌午還沒面子下鍋哪!小子去上學,回來飯不熟,又得喊叫。翠清丫頭哇,放假了,我說你借個驢,軋一點兒,她可倒好,還是忙她的,澆了半天樹苗子,又找人開會,多會兒能撥一點工夫給我呀!快給我軋一點兒吧。」

  馬老四心裡犯難,可是,他不能從自己這兒違犯規定。他一邊攔住白馬,一邊說:「這牲口懷著駒,使了半天,太累了;說話就要收麥子,還得靠它駕轅拉車哪!」

  五嬸連忙說:「好,好,我不軋啦。」

  馬大炮又背著一鬥高粱進來,一看這邊的情形,就問女人。「停住幹什麼呀?」

  把門虎說:「四叔要卸牲口。」

  馬大炮說:「卸牲口也得等我軋完了哇!」

  把門虎說:「人家說規定的嘛!」

  馬大炮一進來,馬老四就知道要鬧事兒了。馬大炮這傢伙混攪蠻纏不講理,誰不知道?遇到他不順心的事兒,不管對誰,都大吵大鬧,誰不知道?過去為了使牲口的事兒,少打架吵翻天了嗎?可是馬老四已經準備著,根本不怕這一套,就說:「這是社裡規定的,你們已經超過時間了。牲口是集體的,大夥兒都得愛護著點兒。」

  馬老四這一回可沒有把馬大炮全猜對。在鬥爭的風暴裡,所有的人都在矛盾著,都在千變萬化,馬大炮也在矛盾和變化。他昨天在小茶棚裡一聽馬之悅那含糊其詞的話,立刻就跳起來了:「幹、幹、幹!」他都有點兒等不得了。回到家,他就找空子,想要鬧鬧事兒、找找麻煩,出出怨氣;可是,昨天晚上「捉好」那事兒,又把他弄了個暈頭轉向。這會兒,他眼睛瞪著,心裡燒著,一時不知道是鬧好,還是不鬧好了。

  把門虎見男人要暴跳,心裡邊也犯嘀咕。她怕男人一鬧,象上回鬧糧食那樣,又給大夥兒捅個漏子,就把馬老四看一眼,把心頭的怒火使勁兒壓一壓,對男人說:「卸就卸吧!」馬大炮說:「軋完了再卸!」

  把門虎趕緊把碾盤子上邊的棒子麵掃下來,說:「卸,卸,不軋啦。」

  馬大炮說:「為什麼不軋完了?」

  把門虎心裡邊有氣,還是忍不住地冒了一句:「誰讓咱們沒有牲口呢!」

  馬大炮說:「有?有一百頭,也得讓人家搶走!」

  五嬸火了:「哎,你這是啥話?牲口入社是搶?」

  馬大炮說:「依我看呀,跟搶差不了啥。」

  馬老四嚴厲地說:「連升,你這個話兒可是不對呀!鄉里鄉親的,誰都知道誰,我長這麼大沒跟誰紅過臉,你要是說農業社的壞話,我可不能留情面。」

  馬人炮的臉蛋子紅得象豬肝,沖著馬老四就要吵。把門虎攔著男人說:「唉,別多嘴多舌啦,你怕別人當啞叭把你賣了哇!快走吧。」

  馬大炮說:「不用你美,很快我就讓你知道我這馬王爺三隻眼!」

  兩口子一個背著口袋,一個端著簸箕、籮子,氣哼哼地走出了碾棚。

  把門虎走了一節兒,回過頭來看看,見碾棚裡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出來,就擠眼撇嘴地小聲對男人說:「你瞧,他們又搞什麼鬼把戲哪?」

  馬大炮哪是那種能壓住火的人呀,一出碾棚,氣頭子更大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兒。他覺著,今天讓馬老四把他「鮑」的好厲害!堂堂的馬連升,有名兒的大炮,連多使會兒牲口都不行,這氣可怎麼受哇!我的牲口拴在你們的槽上了,要是單幹,就算拉腳去,大車一趕,一天起碼也得弄個三塊兩塊,一年就是千數塊,一家人吃穿花用全有了;眼下,牲口不是自己的了,連多使一下都要受限制!聽老婆這麼說,也回頭看看:「是呀,又他媽的幹什麼呢!」

  把門虎說:「哼,要我看哪,准是把咱們轟出來,給那爛眼五嬸軋上了。」

  馬大炮跺著腳喊起來了:「真的?他媽的!都是你硬攔著我;要不,掉了腦袋,我也不能讓他們白欺負!」說著,要往回走。把門虎又急忙攔住他說:「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病還沒有去掉,別再找病啦!」

  馬大炮說:「什麼他媽的病,全沒了,我還要跟他們算帳哪!」話是這麼說,他還是停住了。「唉,這種受氣的日子,我他媽的真過不了啦!」

  這工夫,富農六指馬齋背個糞筐賊眉鼠眼地走過來了,聳著鼻子、晃著腦袋說:「喲呵,這兩口子,熱辣辣的晌午,怎麼在這兒楞著呀?」

  馬大炮說:「別提了。咱們這會兒是把一顆腦袋伸給人家,讓人家捏,要圓就圓,要扁就扁,要長就長,要短就短,全都由著人家的性兒!」

  馬齋又瞧瞧這兩口子的神態,又品品馬大炮這片話的味道,立刻就感到這裡邊准又有了磨擦,就很有興趣地湊過來問:「怎麼回事兒?看把你氣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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