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一頁    下一頁
二七一


  第八十二章

  啞叭顛顛地來到飼養場牽牲口,一進大排子門,就大聲地笑起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

  笑著跑到裡邊,貓著腰,仰著臉,轉著圈兒看馬老四。馬老四今天打扮的象個醫生:頭上箍著手巾,嘴上帶著口罩,腰上系著圍裙,一手提著一隻小鐵捅,一手操著一把短柄的笤帚;桶子裡盛著石灰水,用笤帚蘸著灰水,滿牆壁上刷抹。他的身上、眉毛上,全是白灰點子。

  飼養場也變樣了。從院子到棚裡,全都鋪上了一層很乾淨的黃沙上;草池子新抹過,水缸才刷過,特別是房山、牆壁全都刷了白灰,有的地方幹了,白的晃眼,有的地方還沒於,往牆根下滴著白漿水。滿院子飄著一股子潮乎乎的石灰水味道。啞叭把馬老四上上下下看了一陣子,又在院子裡轉了一遭兒,回來就比劃著問:「啊嗎嗎?啊嗎嗎?」意思是,你這是幹什麼呢?

  馬老四拉下口罩兒,一邊比劃,一邊笑著說:「消消毒,牲口不愛生病啊!」

  啞叭覺著挺新鮮,又比劃著問,為什麼刷了灰牲口就不生病呢?

  馬老四這下可為難了。因為焦淑紅給他那本《飼養手冊》上說,刷灰起消毒作用,可以消滅細菌;這細菌可怎麼比劃呢?他比小蟲子,比吐痰,比蒼蠅下蛆,比最髒最髒的東西;這個那個地比了一大堆,連自己都比劃糊塗了。

  啞叭倒象看明白了,而且被他說服,又比劃著問:羊欄刷灰頂不頂用?

  馬老四比劃著:「好,好,頂用。」

  啞叭點點頭,比劃說:明天他也要在羊欄刷刷,還要借這小鐵桶使使;隨後才提到拉毛驢的事兒。

  馬老四不明白一個放羊的拉毛驢幹什麼用,是使碾子使磨?全不是,問了半天,啞叭比劃了半天,他也沒弄明白,只好糊糊塗塗地答應了;就放下灰桶,領啞叭牽牲口。

  所有的牲口都拴在門口外邊的大樹下了,一個個皮光毛亮,膘滿肉肥,全都透著精神勁兒。

  啞叭看看牲口,讚美地直砸嘴唇。

  馬老四讓啞叭隨便挑。這是一種特殊的信任,除了他,就是生產隊長來,馬老四也不會給他隨便挑的權利。

  啞叭挑了一頭灰毛的小叫驢,掛上鞍屜,搭上馱簍,非常得意地拍了拍毛驢的屁股蛋,趕著走了。

  啞叭拉著毛驢走了之後,馬老四又回到院子裡,接著刷那半截子牆壁。

  那一把用亂麻綁起來的刷子,在馬老四的手裡舞動著,「沙沙沙」地響,牆壁先變成灰色,風一吹幹,轉眼又變成雪白色。

  老飼養員這幾天真是挖空了心思伺候牲口。公佈預分方案那天,支部書記來串門兒,說了好半天,只有一句話提到牲口。他說:「快要收麥子了,牲口當緊啦。」老飼養員卻當一道嚴重的命令接受下來。等收割一開始,拉運打軋全要靠牲口力量;往後,拾青耘草,也得靠牲口力量,牲口真是寶貝疙瘩了。他得把每一頭牲口都鬧得壯壯實實的,不讓它們因為活兒重掉了膘,也不能讓它們因為天熱鬧災病。人強馬壯,馬壯人強,這是過農業社大日子缺一不可的。只要牲口肥壯,沒災沒病,不耽誤使用,就是他馬老四最大的快樂和滿足。

  他時時刻刻都在這樣小心謹慎、兢兢業業地執行著自己神聖的職責。有關村子裡的事兒,他也打聽也想。他這兒的消息還是靈通的,幹部們常來走走,社員們也常來串門,從打鬧糧食事件之後,好多人都愛跟他靠近,焦振茂幾乎每天晚上都得在這兒坐夠了才肯走。他能得到消息,也能聽到反映。他知道,目前東山塢的那股子黑水雖然還在流,可是,黨支部已經找到了它的來源,也看出了它的去向;黨支部一方面作了許多艱苦工作,把貧下中農調動起來了,把許多中農團結起來了;這個隊伍如今正在擴展,人們的心界也正在一步一步地提高……

  這一切一切,都讓老飼養員心裡有了底數。他也知道,東山塢很快就要開展一場轟轟烈烈的鬥爭,於是他想,自己盡力把份內的事幹好,也是對黨支部的支持了。

  等到老飼養員把牆刷完了,又把牲口拉進來喂上的時候,日頭影兒已經進了門坎子。

  馬老四應當洗洗手做飯吃了,想到早起馬大炮家的借了一頭牲口去推碾子,說定傍晌午卸,日頭影都正了,怎麼還不送來?那牲口還懷著駒,不能使過力,也該喂了。他這麼想著,拍著手上的石灰末子,走出飼養場。

  馬老四在溝裡撲了空,在馬大炮家裡也沒有找到。因為馬大炮兩口子不願意在溝裡那個露天碾子上推,他們推的是「貼己」糧食,怕人家看見招眼,就多跑幾步路,到飼養場南邊離焦二菊家比較近、又比較背靜的碾棚裡去了。

  他們一共推了多少,沒人知道,反正從早上把牲口套上,到這會兒還沒有讓牲口停一步,就這樣,把門虎女人還覺著不上算。

  她跟男人說:「再軋一點兒吧,好不好呀?」

  馬大炮說:「轉了這麼半天,我可累了。」

  把門虎說:「明天就割麥子了,哪還有空使碾子呀?多軋點吧。」

  「馬老四讓到晌就卸哪!」

  「他說什麼讓他說去,反正是大夥兒的牲口,不使白不使!」

  馬大炮覺著也在理,就又悄悄地回到家,扛了多半口袋棒子來了。

  把門虎一見男人又背來這麼多,心裡很高興。「見便宜就撿,有好處就幹」,這是他們對農業社的一條根本方針;她把新弄來的棒子攤在碾子上邊一底兒,又說:「你再把那一鬥高粱弄來,全軋完它得了。」見男人應聲走了,就拚命地吆喝、喊叫,舉起笤帚把兒就朝白馬的後胯上打。

  馬老四正好來到門口,連聲喊:「住手,住手!」

  把門虎趕忙收了笤帚,陪著笑臉說:「喲,四叔呀!馬老四心裡非常疼,那笤帚比打在自己的身上還要疼。他說:「啞叭牲口懂的什麼;吆喝幾聲,嚇唬一下子就行了,怎麼還真打呀?」

  把門虎說:「光吆喝,它不快走。」

  馬老四說:「還快走哪!你看看啥時候了!人還有個歇歇的工夫,牲口就不歇歇了?」

  「行,不打啦。」

  「卸吧!」

  「喲,得讓我們軋完了啊!」

  「規定近晌就卸,沒軋完,再跟隊長打條子,另借。」

  「就這一底兒軋完了還不行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