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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會議從開始到這會兒,第一次恢復了往日總是不斷的那種大笑。

  笑聲一住,韓小樂又說:「兩個支委都引火燒身了,都得到了幫助了,就剩下咱們的宣傳委員了,我得提點兒。」

  馬翠清挺大方地說:「提吧,歡迎!」

  韓小樂說:「歡迎好。剛才淑紅檢查裡邊有一條,說自己處理個人的事兒不太乾脆,可是我們的馬翠清同志,對處理跟道滿的關係,太乾脆點兒了吧?……」

  馬翠清叫起來:「現在是淑紅姐檢討,是批評克禮,你怎麼往我身上拉呀?你吃飽了撐的呀!」

  韓小樂說:「你剛讓一攬子說,又表示歡迎,怎麼我一張嘴,你又改了?」

  馬翠清被問的無言答對。

  焦克禮笑笑說:「我覺著你也不會是乾淨的連土星都沒有。讓大夥兒批評吧,真能提高呀!」

  韓小樂沖著焦克禮說:「你先別樂,這裡邊還有你哪。告訴大夥吧,對馬翠清和韓道滿這件事兒,克禮我們倆爭論好幾回。馬立本跟韓道滿是一個樣的人嗎?克劄,你同著大夥兒講講,是一樣人不是?」

  焦克禮說:「當然不是。」

  韓小樂說:「不是一樣的人為啥一腳踢開?翠清因為道滿有點缺點,就一腳踢開。你們呢?支書不管,組織委員心裡贊成,這對嗎?這是對一個有缺點的青年的正確態度嗎?這能算用階級鬥爭的眼光看問題了嗎?翠清你別急著要反駁我,等我把話講完。你跟道滿搞不搞對象我不管,你這樣對待一個思想有問題的青年群眾,我不贊成,我得說話。你們這樣彆彆扭扭地,對整個階級鬥爭肯定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馬翠清和焦克禮都要反駁。

  焦淑紅把他們制止住,又對韓小樂說:「小樂,批評的對,你就狠狠地批評吧,不管他們愛聽不愛聽,也不管他們聽得進去聽不進去,也得提,大夥兒可以提高認識。你一提,就把我提醒了。對翠清和道滿的事兒,我不是沒管,我批評過翠清,也勸過翠清,我勸她多看道滿的優點,可是呢,我根本沒有想到,他們的矛盾跟階級鬥爭是連在一塊兒的,也沒有給翠清想過具體辦法,更沒有一塊兒幫助道滿克服缺點,這跟我自己思想裡的毛病是一條根子。」

  馬翠清怒氣衝衝地說:「你沒勸我幫助他,我可沒少幫助他,我是盡到最大責任了!他是個不可救藥的落後分子……」

  韓小樂又喊起來。「翠清同志,我的意見還沒有提完哪,還得說兩句。我老早想說,就是覺著一個小夥子跟一個大閨女說這話兒不方便。你們笑什麼,實在的事兒嘛!在團支部會上,當然不分什麼小夥子大閨女了。翠清,我問問你,你怎麼幫助道滿的呢?你讓道滿去打自己的爸爸,這是幫助嗎?」

  大夥兒聽了,都吃了一驚:「喲,還有這事兒?」

  韓小樂拍著韓道滿的肩頭說:「讓本人講,我瞎說沒有?」

  別人一提韓道滿,他就羞得抬不起頭來了,這會兒推著韓小樂的手,低聲說:「讓大夥說吧,我,我……」

  焦克禮也急了:「翠清,你真說這樣話了?」

  馬翠清一挺胸脯子:「說了,要站穩立場嘛!」

  焦克禮噌地跳了起來喊道:「什麼立場?韓百安是地主還是富農?打人是犯法的呀!我們團支委怎麼能讓一個青年打自己的爸爸呢?真要打了,得給咱們的鬥爭抹多少黑!真是無奇不有,我今天才知道這件事兒!」

  人們全都嚷嚷起來了:

  「翠清這可不對!對落後人,只能說服教育。」

  「就是嘛,蕭支書打馬連福了,還是打彎彎繞了?」

  「人家不打爸爸,就說人家落後,還有這麼先進的?誰還敢當這樣的積極分子呀!」

  焦淑紅說:「翠清說這種話不對,道滿也有缺點,鬥爭性不強,是非弄不清楚。你想想,這些日子,鬥爭這麼激烈,你只是跟著幫幫,自己動了多少腦筋?別人都急的啥似的,你跟沒事人一樣。就說這個會吧,別人都熱烈提意見,你不吭聲,這也不對呀!」

  焦克禮說:「這會兒我也想通了,也別全怪道滿,翠清對他要求的太沒邊兒了;我呢,一個組織委員,除了瞧不起他,挖苦他,根本沒有幫助過他。咱們今個全得按著蕭支書的樣子對人對事兒!他對敵人狠,對自己的人從心眼裡喜愛,這個大夥兒都看見了。我往後要當隊長了,一定得象他那樣。這就是用階級眼光看問題。道滿,在這個會上,我跟你認錯!」

  人們熱烈地鼓掌。

  韓道滿抬起頭來看看大夥兒,喃喃地說:「我有錯,我有錯。」

  韓小樂說:「你是有錯兒。實事求實地說,這一程子你是進步了,比過去進步多了。可是你那進步沒有紮根兒!」

  焦克禮補充說:「對,進步沒紮根子,就是社會主義在心裡邊沒紮根子!」

  有個小夥子插了一句,提的更高:「你是真擁護社會主義,還是虛的,得想想了!」

  韓道滿小聲地分辯說:「我是真擁護。」

  韓小樂說:「別這麼一攬子包。你想想,你要是一心為社會主義,能因為馬翠清冷你一下子,就對工作灰心喪氣嗎?馬翠清為什麼對你有意見?就因為你的進步不是為社會主義,是為了娶個媳婦呀!這是個人主義!」

  焦淑紅接著說:「我覺著大夥的意見都很好,道滿應當一句一句地吃到肚子裡去。過去我就跟你說過,你幫助你爸爸的辦法不對頭。怎麼不對頭呢?今天大夥一說,我明白了。你是用落後思想幫助落後思想。實在是這樣。那天你們吵架,你怎麼跟你爸爸說的?你說『全完了』,『您算把我毀了』,『您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誰也不用管誰了』,這是什麼話?你為什麼活著?你要真為社會主義,一個人能把你毀了嗎?你爸爸要走資本主義道兒,也能誰也不管誰嗎?翠清對你這些思想幫助的辦法欠講究,可是,她對你不滿,全是應當的!」

  韓道滿又抬起頭來看看大夥兒,誠懇地說:「這一回,大夥兒把我的心撥亮啦I 我過去進步,是為自己,這是一道鐵箍兒把我給箍住了。我也想通了,全是我的錯兒,不怪翠清……」

  人們又喊起來:

  「別打圓場啊:這回是小整風,誰是誰非,都得弄清楚,往後好把缺點都改過來!」

  「就是嘛,翠清立場堅決、幹事兒積極,可是有時候太不講政策!你是團支委,跟一個普通團員不一樣!」

  ……

  馬翠清不看誰一眼,抱著膝蓋一坐,那個小嘴撅的能拴個油瓶兒。

  焦淑紅小聲說:「翠清,掌握會場。」

  馬翠清說:「全沖我下傢伙了,我還掌握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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