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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韓百仲說:「咱們趁熱打鐵,馬上集合人放水呀。放假前的這兩天,把它挖出來。」

  蕭老大看著這裡的情景,聽著人們的議論,哪還能夠把兒子叫回去呢?只好獨自回家了。

  回到家裡,一邊掃院子,收拾家具,一邊等著兒子。等到太陽落山,等到星星出來,等到東鄰西舍已經響起圈豬趕雞和關門閉戶的聲音,也沒把兒子等回家,又只好哄著孫子上炕睡了。

  他躺在炕上,想著在這一段日子裡,兒子為大夥兒的事情辛苦操勞,想著兒子跟人鬥、跟地鬥的情景,那一宗一件,一事一碼,真有點象「過五關,斬六將」一般。每一道難關剛橫在眼前的時候,老頭子的心裡總是沒有底兒,替兒子擔驚受怕;緊跟著,眼睛漸漸地亮堂了,心裡漸漸地明白了,最後,他又跟兒子和兒子周圍那一夥子人,一塊兒分享著勝利的喜悅。闖過一道一道的關,經歷了一件一件的事兒,老頭子越來越感覺到,這兒子不光是自己一個人的了,是大夥兒的;兒子所作所為,都是關係著全東山塢大人孩子的命運和前途,於是越發感到,自己這個當老人的,應當替兒子多操點心,替他把親事訂下來,家裡有個幫手,讓兒子能夠更踏踏實實地搞工作。

  夜已經很靜了,涼颼颼的小風,一股兒一股兒地從支開的窗子上吹進來。那風,帶著露水的潮氣,也帶著麥熟的香味兒,吹在莊稼人的心坎上,比含著一塊冰糖還甜呀!

  蕭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翻個身,拉過綠軍毯,給孫子蓋上肚子,剛要閉上眼睛睡覺,忽聽小柵欄門兒「吱杻」一聲響。那是兒子回來了。他爬起來摸著火柴要點燈,又聽見有人跟兒子說話兒,就停住了。

  「蕭支書,有件事兒,我覺著挺重要,跟你說一聲。」

  「屋裡說吧。」

  「我還得查崗去哪。」

  「到院裡說。」

  跟兒子說話的人像是焦克禮,他們一塊兒走到屋門口。

  「剛才馬長山在麥子地裡跟我說的。他說傍晚到大灣買燈油,郵局代辦所的人讓他給馬之悅帶一封信。信封上地點寫的是北京,看筆體像是瘸老五寫的。馬長山還說,馬之悅接過信,急忙揣到兜裡了,都沒當著人拆開看。」

  外邊沉默了一會兒,又從街上進來一個人。

  這回是焦淑紅的聲音:「克禮,你不看麥子去,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焦克禮說:「有件重要事兒,找支書報告嘛!」

  焦淑紅說:「我也有個重要事兒報告。馬立本這個傢伙是怎麼搞的!剛才我到辦公室去,他正偷著寫信。我一進去,他趕緊捂著,光蓋上信瓤,沒有蓋上信封,上邊寫的是範占山……」

  焦克禮說:「瞧瞧,多巧! 」

  蕭長春問。「還有什麼?」

  焦淑紅說:「我問他跟範占山是什麼關係。他當我不知道這塊料哪,說是他的同學。我說,騙鬼去吧,範占山多大歲數,你多大歲數,你們哪一輩子同學呀?」

  焦克禮急著問:「他又怎麼回答的?」

  焦淑紅說:「他說:你認識的那個範占山跟我認識的那個範占山不是一個人,重名的人多著哪!我問他為什麼地點是一個,他沒話說了;後來又嘻皮笑臉地說,去年在範占山那兒落過腳,見過一面,不熟,耳機子壞個零件兒,想托範占山給配一個。」

  焦克禮說:「全是他媽的鬼話!」

  焦淑紅說:「我批評他太不誠實……」

  蕭長春說:「唉,看這樣子,這個人已經不是什麼誠實不誠實的事兒了!」

  兩個年輕人幾乎同時問:「怎麼啦?」

  蕭長春說。「把他這一程子的行動坐臥都擺出來看看,還不明白嗎?他早跟馬之悅穿上一條褲子了!看一個人,瞧一件事兒,得用點階級眼光,不能簡單呀!」

  又沉默了一陣兒。

  焦淑紅說:「真想不到這個人這麼壞!」

  焦克禮說:「爛透底兒了!」

  蕭長春說:「你們看看三星,快半夜了,先回去休息吧,這些事兒,咱們明天再仔細地研究研究。」

  接著,外邊的腳步聲,關門聲,又是腳步聲。

  蕭老大聽到這些,雖然還沒有摸著頭腦,心裡邊也有點兒嘀咕了,趕快點上燈,沖著外邊說:「長春,鍋裡有飯,自己加把火熱熱吃吧。」

  蕭長春關上了堂屋的門,說:「我在百仲大舅那兒喝了一碗粥,不吃啦。」隨著聲音,走了進來。

  蕭老大借著燈光,察看著兒子的臉色。那張英俊的臉,比過去削瘦了,頭髮該剃了,鬍子該刮了;眼睛雖說還是明明亮亮的挺有精神,卻帶著一點兒疲勞的神色——這種不易察覺的神色,是他用一個爸爸的心境體會出來的。兒子的衣裳也該換換、洗洗了,那白褂子的袖口,藍背心的胸前,還有青卡機布的褲腳上,都沾著好多幹了的泥點子……老頭子看著看著,心裡怪疼得慌,爬起來就要下炕。

  蕭長春脫下白褂子,抖落一下,搭在吊竿上,問:「您起來幹什麼呀?」

  蕭老大兩隻腳在炕沿底下摸著鞋,說:「你不愛動,我給你熱熱飯。」

  蕭長春說:「要餓我自己就熱了,還用您起來呀!不餓。」

  蕭老大看了兒子一眼,回到炕上,又說:「不吃,就洗洗睡吧。」

  蕭長春故作輕鬆地答應著,從缸裡舀了多半盆子涼水,就蹲在炕沿下邊洗起來了。他怎麼能夠輕鬆呢?洗著洗著,兩隻手按在水盆子裡,又想開心思了。

  蕭老大又朝兒子看一眼,說:「長春哪,我心裡邊有多少事兒要提,也要壓下去,這會兒,就跟你說一宗……」

  蕭長春抬起頭來,說:「還留一點兒幹什麼,您有什麼話兒,全都跟我說吧。」

  蕭老大說:「你可得把心膛放寬點兒,千萬別把腦筋累壞了哇!」

  蕭長春說:「您放心吧沒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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