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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能嗎?」

  「當然能!」

  馬子懷眨眨眼,那神氣,說明他不大相信這個回答。

  蕭長春心裡打著轉。他看到馬子懷的病根了,還猜到有關大鳴大放的消息,一定傳到了馬子懷的耳朵裡。他想追問馬子懷聽誰造了謠言,立刻又把話吞住了。不能這樣追問,追問會給馬子懷增加顧慮,會使馬子懷把剛剛打開的門兒立刻又封閉起來。得從正面教育這個人。於是,他態度平和而又自信地說:「子懷大哥,我問你,你看共產黨的領導牢靠不牢靠?」

  「牢靠。」

  「為什麼呢?」

  「共產黨好。」

  「對啦,共產黨好,共產黨處處都為老百姓。打鬼子,打國民黨反動派,鬥地主,搞社會主義,沒一樣不是為老百姓。所以老百姓全擁護。有老百姓擁護,就像山一樣牢了。」

  「我說的是咱們這個農業社。」

  「農業社是誰領著辦的呢?共產黨呀!共產黨為什麼要領著咱們辦農業社呢?要建立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辦社這麼些年,你總可以看出來,大多數老百姓都願意辦農業社的,都擁護農業社,想走單幹老路的只是少數人。你看,有共產黨的領導,有大多數人擁護,農業社還辦不牢嗎?這是鐵的,永遠沒錯兒!」

  馬子懷聽到這些話,眉頭舒展了一些。他低著頭,琢磨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眨了眨眼,他想說:馬之悅也是共產黨,跟彎彎繞這一夥是一個鼻子眼兒出氣的,在東山塢跟你作對,農業社也能牢嗎?這句話他沒敢問,臨出口又改了:「這麼說,有人要拆散它,共產黨不能答應啦?」

  蕭長春說:「這當然啦。共產黨不答應,老百姓也不答應呀!」

  馬子懷覺著自己的心胸一下子開朗了好多。他想,光是幾個調皮搗蛋的人可能搬不動農業社,光馬之悅這樣一個黨員不想搞農業社,共產黨大概不會依著他,要不怎麼撤了他的支書呢?……他心裡邊這麼嘀咕著,也不打招呼,扭頭就走了。先慢,後快』一會兒就走出老遠。

  蕭長春迫著他喊:「子懷大哥,今晚上在大廟裡開貧、下中農代表會,你去列席聽聽吧。你可一定去呀!」

  從拐彎的地方傳來馬子懷的應聲:「哎!」

  蕭長春慢慢地走著,把自己剛才跟馬子懷說的話,馬子懷跟自己說的話,又回過頭理了理,想了想。年輕的黨支部書記』忽然有個新的發現:在中農這個階層裡,在那些走社會主義道路猶猶豫豫的人裡邊,不全是反對農業合作化的,他們有的人是擔心我們搞不到底兒,怕我們頂不住歪風邪氣,怕我們中途散夥;這些人不是壞意,只要讓他們看到我們的硬骨頭精神,看到我們的堅決性,他們就可能穩住了,就能團結在一起了。怪不得上級一再教導自己對中農要分別對待,要對症下藥,真是一點不錯呀!

  他走著想著,被一陣清脆的梆子聲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辦公室門口了。一個賣香油的小推車橫在路上,好多社員和孩子圍在那兒打香油。

  賣香油的是本鄉南邊那個小洞村的老張,常來常往,都挺熟識。他瞧見蕭長春過來,一邊敲著木梆子招徠買主,一邊滿面帶笑打招呼:「老蕭,忙啊?」

  蕭長春也和氣地說:「老張,家裡喝水去吧。」

  老張剛要答話,一個小姑娘伸過一隻瓶子,他又趕忙應付買油的了。

  蕭長春站了一會兒,心裡一動,趕忙走到辦公室裡。

  馬之悅和馬立本兩個人正坐在桌子對面翻賬本子、打算盤,統計晚上會議要用的數字。見蕭長春進來,兩個人故意埋頭工作,沒有打招呼。

  蕭長春找了張白紙,又找了個舊信封,在屋裡轉著看看,沒找到地方,就出了屋,往屋簷下的臺階上一坐,把紙墊在膝蓋頭上,就寫開了。

  王來泉同志:

  工作順利吧?我來麻煩你了。我們村有些富裕中農正在鬧問題。王書記在這兒領著我們解決。你的老丈人家也是中農戶,人是好人,就是思想不太進步,走社會主義道路猶猶豫豫。剛才我跟他談了一回,看樣子,他的心病是怕我們農業社搞不到底兒。我們要跟他亮底了,讓他參加今天貧、下中農會,好跟堅決走社會主義道路的人多碰頭。我們想通過這一回鬥爭,把他爭取過來。你要得工夫,到我村來一趙才好。來個公私兩利,幫幫我們的忙吧。你們村的工作好,你能力棒,新女婿說話,老丈人是最肯聽的……

  他來不及仔細地尋找適當的詞句,只顧刷刷地寫開了。他那急迫的心情、殷切的希望、勝利的信心,順著筆尖兒流到紙上。一陣小風,不知從什麼地方吹來一片花辦兒,落在墨汁沒幹的字兒上;一隻小蜜蜂,在他的頭頂上盤旋飛舞,嗡嗡地叫著,他全都沒有在意。

  一封短信寫好了,他匆忙地看了一遍,裝進信封裡;又回到屋裡,用麵糊粘結實,兩隻大手使勁兒按著封口,快步地朝街上跑去。

  賣香油的梆子聲,已經響在村西頭了。

  蕭長春順著聲音追過來,追到金泉河邊上,追上了賣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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