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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焦淑紅朝村莊的方向看了看,說:「到了,你快回去吧,王書記還等著你哪。嗨,明天你可早回來呀!你心裡邊裝的事情太多了,我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幫幫你。不管工作多忙,你可千萬要注意著身子……」

  蕭長春說:「天一亮就到。回去咱們就好好發動群眾。有領導,有群眾,有咱們大夥的團結,我們一定能夠把工作做好。不過,正像王書記說的,前邊的困難還很多,我們一定耍警惕,要冷靜。」

  焦淑紅說:「不管有什麼困難我都不怕。我回到農村,就是準備把自己的生命交出來的。」她說完這句話,跨著大步,朝前走去。

  蕭長春站在原地,兩眼愣楞地望著焦淑紅走去的身影漸漸地隱藏在銀灰色的夜幕裡。他的心反而越跳越厲害了。許久,他沒有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也沒辦法把剛才突然湧到自山裡的一個念頭仔細地理一理……」

  河水,潺潺地流蕩……

  當最後一個人影消失在月色裡的時候,河邊麥地裡露出一顆腦袋,四外瞧瞧,彎著腰,喘著氣,順著麥地邊,朝東山塢跑去。他手裡那團豬毛繩,不斷地套住肥大的麥穗子……

  第二十八章

  葫蘆架下邊擺著一張矮腿的小長桌。棒子渣粥,老鹹菜,小蔥黃醬,這是北方農家最可口的晚飯了。不點燈,不鋪席,趁著月光,坐著木墩或蒲團,簡便又實在。

  淑紅媽早把晚飯準備好了。等閨女,閨女不回來,她不知道焦淑紅這會兒正坐在王國忠的屋子裡,暢談國家大事;等老頭子,老頭子不回來,她不知道焦振茂這會兒正坐在韓百安家的炕頭上,說著寬心話兒。

  她一面等著,裡外地忙了一陣兒,把粥盆、菜碗全都蓋上,又把雞窩堵上,用過的家什全都收拾到屋子裡,這才透了口氣,走出後門口張望。

  蕭家院子裡挺安靜,窗戶上亮著,小石頭的身影兒在上面一閃一跳的。蕭家的西隔壁是焦慶家,焦慶媳婦正在大聲地吆喝豬,接著,咣的一聲,把豬圈門子關了,有個人,不言不語地走進去了。聽見焦慶媳婦跟他打招呼。

  「有事兒嗎?孩子們天一黑就炕上挺去啦,有事兒你就說吧。」

  那個人回答一句什麼,聲音很低。

  焦慶媳婦又說:「這我倒不怕,翻就翻去。我家除了上頓下頓,一個粒餘糧也沒有。」

  那個人又問了句什麼,聲音同樣很低。

  焦慶媳婦又說:「我什麼也沒幹,跟彎彎繞家借點東西使。什麼,不知道,不知道,我的耳朵短哪!」

  那個人又說了句什麼,就出來了。

  焦慶媳婦把那個人送出大門外邊,望著那個人一瘸一點地拐下坎子,就撩著圍裙擦手,左右瞧著,輕鬆地出了一口長氣。她一轉身,瞧見站在門口的淑紅媽,馬上顯出很親熱的樣子,打招呼說:「大嫂子,吃了嗎?」

  淑紅媽說:「我們家吃飯沒個鐘點兒。剛才走的那個人是誰呀?」

  焦慶媳婦說:「啊,是瘸老五。臭奸商,總是伸著耳朵到處聞風,聞不到了,鑽我這兒打聽來了。我個老娘們知道什麼呀?翻糧食,愛翻不翻哪!」她剛才跟彎彎繞他們辦了一件頂重要頂重要的事兒,這會兒踏實了,又想起一件閒事兒,湊過來說:「大嫂子,你跟大哥商量了嗎?立本還等我的回話哪?」

  淑紅媽笑笑,抱歉地說:「吃晌飯那會兒剛提個頭兒,爺倆都忙,一個要上大廟,一個要開會,飯也沒吃消停。」

  焦慶媳婦問:「你看他們的口氣呢?」

  淑紅媽不想把家裡的事情全對外人講,就搪塞地說:「還沒細商量哪。你也別太急呀!」

  焦慶媳婦是受人之托,辦終身之事。她要給馬立本說媒,又這麼熱心,完全是為了給幹部拍馬屁。她家是個新發戶,往頭奔自己日子的心勁足。平常,總是羡慕人家溝北的人,人家就是買把菜刀來,她也覺著比溝南邊人買的刀快。馬立本是溝北邊的紅人,把這個紅人「溜須」好了,對她自己就能方便。

  她看著淑紅媽好像不大熱心了,就說:「大嫂子,不是我硬要攛掇這件事兒,我實在看著好。人家立本是念過大書的,人也長得漂亮;當著農業社的會計,就是咱們全社金銀財寶的總管,將來說不定要熬上個主任當哪!再又說,他跟他爸爸分開單過了,就算光棍一根,淑紅過去,進門當家,沒人說,沒人管,多自在呀。你又這麼一個閨女,嫁在當莊,什麼時候想了,接接叫叫,隨呼隨到,不比找個千八百裡外的方便哪!」

  後邊這句話,才讓淑紅媽真動心了:「她嬸子,我就是圖這個。淑紅哥哥不在家,人家媳婦也是搞工作的,一年半載回來看看我們就不錯了,指望侍候我們,沒那日子。說老就都老了,有個天災疾病的,跟前哪能缺個親人呀!」

  焦慶媳婦順杆子往上爬:「對啦,對啦,我就是為這個,為你們老公母倆,才要成全這門婚事。一女頂半子,立本熱心腸,也頂半個兒子,他們對你們錯不了,要是錯了,你就朝我說。」

  「我們淑紅倒是知道疼人。」

  「大嫂子,我看就定了吧。」

  「容我再跟他們爺倆商量商量。」

  「還用商量,如今婚姻自由……」

  「就是嘛,這得看淑紅的心氣了。」

  「大嫂子,你真是的,還問哪家子淑紅呀,人家兩個早就悄悄地搞上戀愛了。」

  「是嗎?我怎麼沒聽說呀?」

  「這種事人家還當著你面搞哇,看還看不出來嘛!其實,要不要媒人,都是走過場的事兒……」

  不知道為什麼,淑紅媽聽了這句話,反而有點慌了。這大概是每一個當媽的在閨女的終身大事突然決定的時候,都會有的一種慌亂吧?她又跟焦慶媳婦敷衍了幾句,就往回轉。一邊往屋裡走,心裡一邊掂著這件大事情;她仔細地品論著馬立本這個人,猜想著閨女和馬立本是不是真的偷偷地談上戀愛了;也設想著閨女和馬立本結親以後,這兩個人的日子會過得怎麼樣,對她和老頭子的日子又會起到什麼影響……在一個媽媽的事業中,沒有什麼能比上兒女的婚姻大事再當緊的了。幹部會上,馬連福罵支書,她氣惱一時,就扔到脖子後邊去了;下午韓百安家父子吵架,她著急一回,也忘個沒影兒了;剛才,瘸子老五鬼鬼祟祟地找焦慶家,引起她的疑心,也顧不上追問了。現在裝在她心裡邊的,只有閨女這一件事兒。她急不可待地盼老頭子回來,老兩口子先打好譜,免得人家兩個人都搞好了,當老人家的還蒙在鼓裡,生米做熟了飯,想商量商量再辦也來不及。

  老頭子終於被她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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