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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蕭長春說:「你這一提,倒讓我想起一件可笑的事兒。昨天夜裡我從麥子地回來,往社辦公室床上一坐,想想家裡邊迎著我的這些混亂的事情,越想越亂,越想越沒頭,也就越煩,真煩死了!那會兒我也想長一對翅膀……」

  又輪到焦淑紅笑了:「嗨,你也是小資產階級了!」

  「我倒沒想飛到月亮上去,想飛回部隊去。部隊多好呀,到時候吃飯、睡覺、學習、上操、打仗,多省心!過一會兒,我就想通了。」

  「你怎麼想通的呢?」

  「我想找百仲大舅去,一邊走,一邊想,下了溝,上了坎,過了一個門口又是一個門口一一到了。我就想出一句話:搞革命不能怕麻煩,就是為了這些麻煩事兒才要革命;要是一丁點麻煩事都沒有,還用得著你革命呀!革命就是要解決麻煩事兒,碰上一個,解決它,再碰上一個,再解決它;你解決不了,他解決;他解決到半截兒上死了,我再接著解決,解決一個又一個,回頭一看,喝,走出這麼遠了;再往頭看看,喝,要奔的那個目標又近了!」

  這些話是從一個黨員的心裡發出來的,跳進一個姑娘的心裡,匯合在一起。焦淑紅想到自己剛才對於認識人的那種理解,跟蕭長春這個高論起了共鳴。她心裡偶然冒出來的憂愁情緒,立刻就跑掉了,笑著說:「你簡直像個理論家。」

  蕭長春搖搖頭說:「哪有理論呀!要有理論,像王書記那樣,我就不會發煩了。對了,等秋後縣裡辦黨校,我得好好學學去,沒有理論不行了,農村的工作越來越複雜,用簡單的腦袋瓜子對付,可危險呀!」

  「我倒覺著,在村子裡一邊幹活,一邊跟你們工作,比在學校裡學的東西多,又實在,進步也快。」

  「你可不能滿足這個!淑紅,實話對你說,我早跟縣教育科的陳科長說好了,等到咱們村把這個大災年完全過去,就保送你上大學……」

  「你也想把我鏟出去呀!」

  「鏟出去?想你個美,我不會幹那種賠本的事兒。送你上學農業的大學,念完了,你得給咱回到東山塢來。怎麼著,東山塢農業社不能有幾個大學生呀?道滿愛畫愛寫,好嘛,上美術學校,回來,專門搞宣傳!」

  焦淑紅停住了,用一種吃驚的目光看著這個莊稼人。她的胸膛激烈地跳動起來了。這個領導,對自己的同志是多麼瞭解,多麼體貼;對東山塢,對別人都有多好的安排;可是,你自己呢?你真就不管自己了?像你眼下這種日子,長期下去,真不會影響你的情緒嗎?……

  蕭長春神氣一變,平靜地問:「淑紅,你說說,你跟立本的事,將來怎麼辦呀?」

  焦淑紅不好意思地偏過臉去,說:「我從來沒想過,越來越不待見他,這件事根本不可能!」

  蕭長春說:「還是那句話,這得由你自己拿主意了。說心裡話;我有顧慮。」

  「什麼顧慮?」

  「直說吧,我怕你往那個家裡一鑽,沉下去!」

  「不會。」

  「當然,馬立本也不是不能改造好的。可要小心哪!」

  焦淑紅說:「放心吧。過去我都沒有那個意思,這會兒更不可能了。」

  蕭長春又朝前走著,說:「不論辦什麼事情,主心骨是頂重要的呀!」

  焦淑紅跟在蕭長春的身後邊,一邊走,一邊用手撫摸著路邊的麥穗頭。麥穗被按倒,等她走過以後,又高興地站了起來,對著她的背後,搖頭晃腦。

  走幾步,她問:「還得幾天割麥子呀?」

  蕭長春說:「我看用不了十來天,山坡上的就能動手了。」

  沉默了一下,焦淑紅忽然停住,低聲說:「今天早上,小石頭他爺又找我爸爸數叨你去了。也難怪他著急,蕭支書,你自己的事情,應該抽空辦辦。我看,稍稍辦辦個人的事兒,也影響不了工作。」

  蕭長春說:「不忙的。」

  「你沖著老頭子、小石頭也該馬上娶個人來呀!」

  她說出這句話,臉上一陣發燒:一個姑娘,怎麼能跟一個光棍男人說這種話呀!可是,不知什麼東西在逼迫她,不說不行。

  蕭長春鄭重地說:「正是為他們,我才應當把全部力氣都掏出來工作呀!婚姻事嘛,也不能不抓緊,也不能太看重它,再說總得找個合適的呀!」

  他說出後邊這句話,也覺得不合適,一個支部書記,怎麼跟一個大姑娘說這種話呀!但也像有什麼東西逼迫他,一張嘴就溜出來了。

  焦淑紅朝蕭長春看一眼,又低下頭,掠著麥梢走著,走了一段沉默的道兒,忽然鼓了鼓勇氣說:「眼下正忙,我也不想用這種事兒打擾你了。等過了麥秋再說。反正我自己的事兒,我自己當家,誰也管不了我……」

  蕭長春心跳了,警覺地朝四外望望,「嗯」了一聲。

  突然,靠河那邊的麥地裡,發出一陣嘩啦的響聲

  兩個人立刻停住了,盯著前邊的動靜,又都彎下腰,朝那邊走過去。

  河邊上依然是月光如水,麥浪滾動,沒有什麼人,也沒有什麼聲音。

  焦淑紅握著手榴彈,逼視著麥地,小聲說:「可能是風吧!」

  蕭長春說:「也許是野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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