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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馬連福怕蕭長春突然在這個時候進來,話更不好說了,就鼓了鼓勇氣:「會計呀,馬主任說,先讓你給我拆兌幾個錢花。手邊方便不方便哪?」

  馬立本臉上笑著,摸著脖梗子想想:「真是不湊巧,要昨天。沒啥,眼下蕭支書回來了,他連喝一碗豆漿都當性命關天的大事兒看,動錢動款,怕是不方便。」

  馬連福咬牙切齒:「這個混帳!」站起來就要走。

  太陽在窗子上托出一個女人的影子,立刻又沒了。

  馬立本一把拉住馬連福的袖子,低聲說:「我知道你有急用,這樣空手回去,事辦不了,我心裡也不好過呀!這樣吧,咱爺倆走點小私,先從一筆款子暫借一下,你再快點想辦法補上。行不行啊?」

  「快點想辦法補上」這句話等於白說,馬連福不會屙金尿銀。又不能投機倒把,到哪兒快點弄錢去呀!眼下實在急等用,先把錢對付到手再說吧。他點了點頭,說:「行啊,給我拿上幾個花著,先解決眼跟前的問題唄。」

  馬立本打開抽屜,從最裡邊翻出一個紙包,小心地打開,展在桌子上,裡邊是一遝子嶄新的人民幣,五元一張,連個褶子都沒有。他拿在手上,咯巴咯巴,數了四張,問馬連福:「隊長,二十塊怎麼樣?」

  馬連福一看那嶄新的票子,心跳手癢,兩隻充血的眼珠子,恨不得變成一對鉤子,嘩下子就把票子鉤過來。他咽了口唾沫,試探地說:「再給加上兩張,反正已就已就了。」

  馬立本今天辦事格外地痛快,咯巴咯巴,又數了兩張,連先那四張一疊一折,塞進馬連福的手裡。

  馬連福趕快接過來,像是怕那票子一拔腿跑了,連忙捏緊,塞到衣裳兜裡。嶄新的人民幣,跟空兜裡的煙末子、沙土粒和那張揉碎了的發貨票擠在一起了。他的腰板立刻硬了,天地都豁然開朗。

  馬立本又從紙包的底層拿出一張紙,展開,鋪在馬連福的面前的桌子上,把旁邊的印油盒蓋子打開,說:「隊長,你按個手印就行了。」

  馬連福在軍隊上學了幾年文化,眼頭前的字也能看個不大離。他朝那個表頭上看一眼,嚇了一跳:「這,這,這是烈軍屬撫恤金?這,這,這可不行!」

  馬立本為難地咂著嘴唇說:「別處一個小於兒都沒有,你急用,就先從這裡邊拿點兒。」

  馬連福說:「這可不行,這是犯法的事呀。快給你吧。」說著,他把手伸進衣兜裡掏錢,那六張人民幣像是一塊捶布石、磨扇子,沉重得拿不起來。

  馬立本說:「烈士軍人是為革命出力的,幹部也是一樣為革命出力。您哪,也當過解放軍呀,花一點,也不能算是離弦走板。當然啦,這要看您是不是急用了,不急用,就等等,等一會開會,跟蕭支書商量商量再說。」

  馬連福還是那一句話:「這可不行,這……」他用了很大力氣,總算把那六張人民幣拿出來了,手指頭顫顫地朝馬立本伸過去。

  馬立本剛接到手,門簾子呼啦一聲掀開了,把兩個人嚇了一大跳。

  進來的是馬風蘭。她一邁門檻兒,就風風火火地嚷起來了:「連福,連福,你這是怎麼啦,你怎麼又跟桂英慪氣呀?看樣子這回你真把她的心傷透了,我怎麼勸也不行啊!」

  馬連福睜大兩隻醉眼,問:「怎麼啦?」

  馬風蘭說:「你頭腳出來,她後腳就到了。找馬主任,說是一定要跟你打離婚,就要上鄉呢……」

  馬連福沒聽完,拔腿要走。

  馬風蘭一把拉住他說:「別去啦,早讓馬主任把她勸回家了。我是來給你送個信兒。她說,只要你想辦法顧顧家,別讓她們娘倆受委屈,她就不鬧了。」

  馬連福又撲通一聲坐在凳子上了。

  馬風蘭朝馬立本手裡的票子看一眼,驚訝地叫道:「哎,這不是錢嗎?馬會計,你行行好吧!常言說,任拆十座廟,不破一個婚,人家兩夫妻恩恩愛愛,又有個胖娃娃,日子多美呀!光因為這年月趕的,吃不上穿不上,鬧的不和美,再來個兩分散,多可憐!不就有倆錢,事全辦了嘛,快借他幾個花吧。」

  馬立本說:「我借給他,他不要哇。」

  馬風蘭說:「連福你可是個大傻瓜,管他誰的錢,誰花不是花,先過日子大緊哪。」

  馬立本說:「我也這樣說,反正這一回,分了麥子,溝北的人一周全您,再不會有這種事了。」

  馬連福被他們說的暈頭轉向,不知如何是好。

  這會兒,外邊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喊:「馬會計,蕭支書在這兒嗎?」

  你瞧那個快當勁兒吧:頂多也沒有半秒鐘,屋子裡就演了一場楊白勞賣閨女。馬立本把那六張嶄新的人民幣朝馬連福兜裡一塞,同一時間裡,馬風蘭攥著馬連福一個手指頭,在印油盒裡一滾,又在表上一按,稀裡嘩啦完事了。等外邊喊叫馬會計那個人掀門簾子進來的時候,這邊已經收了鑼鼓落了幕,連演員的影子都沒瞧見。

  進來的是大腳焦二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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