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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彎彎繞說:「要不是這樣,咱們也別分家。什麼從你這兒起因,從他那兒起因的,說這個頂什麼用呀?告訴你說吧,這兩年,咱們的馬主任是想吃魚又怕腥,想偷漢子又害羞,光給我們開空頭支票,不辦真事兒。要這樣,我們還怎麼擁護他呀!」

  馬立本聽了這一套,真有點兒害怕了,就說:「大伯,您越說越遠了。馬主任在東山塢也不是辦一年公事了,遠的不多說,就說從五三年當支書起,哪一點不是為咱溝北馬姓人著想?現在他站在矮簷下,您要體貼他,不要對他起疑心。別人擠他就夠嗆了,咱還給他撤柱子?他要是倒了台,咱們大夥兒可有啥好處?」

  彎彎繞心裡好笑。他說這些話的用意,無非是想通過馬立本給馬之悅捎個話,給馬之悅加把火,讓他對眼前這件事兒別鬆勁兒,也不是真的對馬之悅有了什麼成見。說實在的,他比馬立本更愛護馬之悅。馬之悅是他們這種人的靠山呀!他也覺著剛才的話是稍微重了點兒,就緩了緩口氣說:「我這個人是直腸子沒彎兒,有什麼講什麼。其實,我也願意馬主任再像過去那樣,把東山塢的大事抓過來,給東山塢的人把道兒領得順順的。我怕的是他見硬就回。」

  馬立本被他「繞」到裡邊了,十分高興地說:「這話對,這話對。馬主任是有膽氣的人,也是講智謀的人,讓他蠻幹,他不行。他經過,見過,眼光遠,辦法多,表面看好像是軟了,其實,他是軟裡有硬。依我看,這一次他是下狠心了,一定得爭取最後勝利,一定要讓麥子裝滿您的囤尖兒。」

  彎彎繞心裡也挺樂。他覺著,馬立本這句話,也是馬之悅的底兒。停了一會兒,他又說:「我給你們出個主意,馬主任要是不好出頭的話,要是能夠讓馬連福出頭,也頂事兒;反正得有個幹部,得從你們幹部裡邊先鼓動起來,我們也好在一邊助威。要不然,我把話說在頭裡,你們枉費心機,什麼事兒也辦不了。」

  馬立本說:「幹部當然要出頭,不過,眼下群眾說話最頂事兒,您也得用把子勁兒。」

  彎彎繞忽然神情一轉,又皺眉,又咧嘴地說:「我說會計,我有點困難,得求馬主任幫我先解決解決。」

  馬立本知道他又要「繞」,故意問:「說吧,只要他能辦到的,保證行。」

  彎彎繞說:「我去年分那點糧食,你全知道,還不夠喂老草雞哪!冬三月加上這長悠悠的一個春天,實在不容易熬過來,說話我就斷了頓,你說該怎麼辦吧?」

  馬立本明知他是繞彎子,又解不開,眨巴著眼說:「大伯,這個事,等我跟馬主任彙報彙報再說吧。」

  彎彎繞說:「不管你彙報不彙報,反正有殺頭的罪,沒有餓死的罪吧?」

  馬立本又耍開小聰明,給這個能繞的人作開思想說服工作了。他說:「這個話,您還是不說為好。眼下農村裡,搞了幾年農業社,除開有特殊情況的戶,沒有缺吃食的。東山塢雖說去年災荒重,可

  前幾年沒災,全都有底子;再說,國家也沒少賣給咱們糧食呀!東山塢這麼多的人,怎麼會就你一家斷了頓呢?不要說人家不信,連我也得想想。」

  彎彎繞提出這個問題,明明是給馬之悅出謀獻策,眼前這個笨蛋,偏偏領會不了。跟他說透了吧,又信不住這個啃過洋書本的會計,也不願意多沾嫌疑,只好再用話點他:「唉,你長著耳朵聞聞去,斷了頓的多著哩,誰家囤裡沒露底兒!你們可要小心,你說群眾說話頂事兒,要是群眾餓急了,造了反,可不是好玩的呀!

  馬立本說:「麥收說話就到了,反正……」

  彎彎繞煩躁地拍著大腿說:「算了,算了,你把我這個意思跟馬主任說說得了。他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辦也行,千萬得看重這件事兒,別當耳旁風。聽懂了沒有哇?有事去辦事兒吧,我要下地了。」

  溝南邊住著一戶人家,姓焦,男人叫焦慶,他家的後門口跟彎彎繞的宅子遙遙相對,站在院子裡,哪家幹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這會兒焦慶媳婦正在院子裡喂雞,瞧見馬立本跟彎彎繞說得挺親密,心想,准是說分麥子的事兒,就趕緊把土糧食全部撒在地下,小跑著過來了。

  焦慶媳婦三十八、九歲,大高個,長瘦臉,小纂兒掛在後脖梗子上,一走一顛。她機靈、能幹,心路多。這會兒試試探探地朝院子裡走,走進來以後,大聲問:「大嬸在家嗎?」

  彎彎繞送走了馬立本,正耷拉著腦袋算帳,聽見焦慶媳婦的聲音,就說:「走娘家去了,傍晌才回來。你找她有什麼事呀?」

  焦慶媳婦找個藉口說:「您家的銅絲羅在不在,借我用用。」

  彎彎繞說:「唉,好幾年不見個麥子模樣,那羅子早就糟透底兒了。不簡單,你家還有陳麥子!」

  焦慶媳婦說:「瞧您說的,哪兒偷陳麥子去!這不是要分麥子了,該咱們開開齋了。我想先跟您把羅訂下來,到那時候好使;要是壞了,咱們幾家搭夥把它修修。就是不知道這個麥子怎麼個分法。您頭幾天跟我說的那事兒,變不了吧?」

  彎彎繞說:「怎麼變不了哇?變啦!先賣國家的餘糧,回頭再說咱們。留多了,咱們就多吃點兒,留少了,咱們就少吃點兒,不留,咱們就勒緊褲帶,這個賬還不是很好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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