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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彎彎繞說:「老馬,你千萬不要灰心呀!雖說去年上邊整了你,給你加了罪,這罪狀是在你們黨裡定的,要實行個民主性的,我保管東山塢的老百姓三溝有兩溝半不承認這個賬。不錯,你領著社員跑買賣了,可是你為的大夥呀!沒賺錢就錯啦?什麼樣的買賣,也不能保險總是伸手得利。你等著,只要那個大鳴大放的民主運動一到咱們鄉下,我們就替你說話,一定要讓鄉里的王書記把罪狀給你抹去。」

  馬之悅笑笑,沒說什麼。

  馬大炮也在旁邊幫腔:「你別鬆勁兒,該怎麼還是怎麼辦,有我們給你當後臺,你沒什麼可怕的!」

  馬齋和瘸老五不大插言,只是點頭,或者哼哈地敲邊鼓,到了關節的地方,說出幾句很起作用的「點子」。

  他們從虛到實,說來說去說到了麥子上。一說麥子,大夥的眼睛都放光了,話都多了,全都要求馬之悅「先給老百姓謀點福利」。彎彎繞提出分麥子的時候先給地多的戶一點照顧,馬齋和瘸老五就提出土地要參加分紅才好,馬大炮進一步提出來個對開,就是勞五地五。彎彎繞雙手贊成,並且說這樣分公平合理,地多地少的戶都沒虧吃,都有利益,都得贊成……

  一來二去,這件新鮮事兒,就在東山塢傳開了。

  這幾天,彎彎繞正在心裡「繞」著好主意。他人社的土地,在這一條街上比哪一家都多,工分卻比哪一家都少;只要馬之悅一施展本領,一使勁兒,他就可以白揀一千斤小麥,五口子人吃烙餅,哪就嚼完了!現在,屋裡的囤坐好了,細銅絲的羅子修好了,光等著吃烙餅了。依照他的判斷,只要分紅的章程一改變,有了土地權,別的好事兒就得一個跟著一個來。

  馬立本一到跟前,彎彎繞就問:「會計,聽說蕭長春回來了,馬主任打的那個保票,還頂數不頂數呀?」這句問話帶著繞的味道。

  馬立本明知自己在「智謀」這一角上試不過彎彎繞,可是又不能不耍一點小聰明,也繞著彎子說:「依我的看法,大概是有一點危險。」

  彎彎繞停住手,抬起腦袋,眨巴著小眼珠看看馬立本,並不急著往下問。

  馬立本見他那股子不慌不忙的樣子,又加上一句:「晌午要開幹部會,專門討論這件事情。」

  彎彎繞掂著分量問:「不知馬主任眼下是啥口氣?」

  馬立本說:「那還用問,他是走群眾路線,順著你們的心眼兒辦事的。現在是看你們的時候了,你們得使勁兒呀。」

  彎彎繞說:「話不能這麼講,我們要怎麼就怎麼,行嗎?你們說的那個大鳴大放的日子還沒有到門口呀!如今,我們還是戴著籠頭的人,韁繩頭在你們手裡攥著,往左拐,還是往右轉,這得看你們幹部的。」

  馬立本說:「幹部不是一個心眼嘛,有的想多給社員分點兒,有的想少分點多賣點,麻煩就麻煩在這兒。」

  彎彎繞說:「你們就不敢鬥一鬥呀?」

  馬立本說:「您講話,那個日子還沒到門口,光鬥不講智謀行不通啊!」他說著,故意歎口氣,「唉,說話可就要動鐮刀,得抓緊時機了。」

  彎彎繞想起每年一大車一大車拉走的糧食,又想到自己家那個一年比一年小起來的糧食囤,還有滿地金黃的麥子,幹眼饞,摸不到手,不由得一陣心酸。可是他偏偏不把這種情緒全部都讓對面這個年輕人看出來。他可機靈著哪,他知道馬立本是馬之悅的

  心腹人,也能猜出來,蕭長春這一回來,馬之悅在想什麼,在打著什麼樣的主意。他不會看錯,馬之悅去年讓人家整怕了,辦事兒膽子小了,給自己打的算盤多了,為他周圍的人打的算盤少了。蕭長春回來一反對那個土地分紅,馬之悅那邊想退守,想要推別人打頭陣。於是,彎彎繞順著自己的猜測,開始進攻:「會計,我問問你,按地畝分麥子這個事兒,起因的是我們社員,還是你們幹部?是你們幹部呀……」

  馬立本果然著急了,連忙說:「我說大伯,您可別這麼講,要說起因,還是你們大夥兒。馬主任是最能體貼你們的心意,麥子一黃,你們少找馬主任磨叨了?他是按照你們的要求,才提出那個意思,歸根到底,還是你們的要求。您千萬可別全都扣到馬主任的身上。」

  彎彎繞抓住了把柄,冷笑著說:「怎麼著,我早知道,蕭長春一回來,你們就厭了。我說會計,咱們爺們沒外人,不用使心眼兒。說一句實話,要論使心眼兒,不要說你這個小雛,就算馬主任這個老疙瘩,他也得拜拜下風。我一句話給你點透吧,馬主任又想來一個光吃炒豆不炸鍋,光奪城池不損兵,對不對?你不用眨巴眼,我說的一句沒錯。」

  馬立本連忙說:「馬主任站在那個位子上,他當然得講究策略呀!」

  彎彎繞拍著大手說:「噢,跟我們這一色的人講究策略來了,跟我們藏貓貓?」

  馬立本說:「不是這個意思。要這樣,他幹嗎先讓我給您透個信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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