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謠 黃國榮著

六八

  輕輕的夜風吹散了炎熱的暑氣,夜一抖一抖從天上掉下來,又濃又黑。地上黑了,天上 清了。沒有月亮,滿天的星星眨著明亮的眼睛在跳舞。

 二祥躺在花房的門板上,他沒有把蚊帳放下來,也沒有拉亮燈,倚躺在黑暗裡,一邊端 著茶壺喝茶,一邊觀賞著周圍的夜色。螢火蟲四處遊弋,畫出一道道晶亮晶亮的弧;蚯蚓、 蟋蟀、紡織娘、青蛙競相放喉歌唱,匯成一曲熱烈的仲夏小夜曲。二祥沒有那麼多浪漫的情
愫,他沒有看出螢火蟲畫的弧,也沒覺著夏蟲在歌唱,他只是覺得夏夜很熱鬧,一點也不 覺 得孤單寂寞。他不曉得有多少年沒這樣看夜色了,這夜色讓他記起了他的童年、少年和過去 ,他覺 得心裡好寬敞。二祥躺在門板上,看著天上的星星,他記起了小時候公公教他的數星歌:梭 子射扁擔,扁擔射北斗,北斗彎彎七顆星……二祥先看到了天河,他在天河的一邊找梭子星 ,找到梭子星後再順著梭子指的方向找扁擔星,在天河的那邊找到了扁擔星,又再順著扁 擔指的方向找北斗星。二祥記不得哪年 哪月這樣看過星星了,他看夜空是那麼好看,天上的星星是那麼的亮,據說天上的星星跟地 上的人一樣,也都有 自己的名字,可他叫不上幾顆星的名。他看著天上的星星,看出它們有的亮,有的暗。他不 曉得那 是因為星星有的離地球遠,有的離地球近,有的星球大,有的星球小。他認為天上的星星也 跟地上的人一樣,有的聰明,有的笨;有的有錢,有的窮。所以它們也是有大有小,有亮有 暗 。二祥還是不住地看梭子星和扁擔星,再看天河,因為他曉得它們的名字,看起來就特別的 親切。儘管他不曉得天河也叫銀河,梭子星還叫織女星,扁擔星還叫牛郎星 。但就這滿天的星星,悠悠的青天已夠二祥喜歡 。他自己跟自己說,為啥以前沒有發覺夜空這麼好看,每天夜裡看看星星多愜意,看看星星 人都覺得年輕了許多。

 一道雪亮的手電光搖亂了寧靜的夜,打斷了二祥少有的雅興。那手電光一忽兒長,一會 兒短,電光拽著一個人邁著悠閒的腳步向二祥的花房走來。二祥對那人的搗亂很生氣,那人 還沒靠近,他就不客氣地朝電光吼了一聲:哪個?聲音震得夜空顫抖。

 那人沒有理二祥,依舊不緊不慢悠閒地朝他走來。二祥坐了起來,待那人站到他跟前, 他才看清是四貴。

 "你做啥來了?"

 "就你自家?"四貴沒回答他反問他。

 "還能有誰啊?"

 "我給你帶好事來了。"

 "我能有啥好事?"

 "你說,許茂法的小老婆長得怎麼樣?"

 "你問這做啥?"

 "又沒有別人,咱自家兄弟說話,你說實話怕啥,她長得怎麼樣?"

 "長得好,長得差,跟咱有啥關係?"

 "他欺負菜花的事你忘啦?"

 "哪年哪月了!那時光人都快餓死了,哪還顧臉面,再說我也報復他了。"

 "他又報復你了,等於扯個平,他還占著咱汪家的便宜。"

 "你想弄他的老婆?"

 "我已經出了這口窩囊氣,這女人鮮活得像一條青魚。我是想讓你也去出口氣。"

 "是這女人心甘情願?"

 "不但心甘情願,她還喜歡上我了。好事我不能忘了你,你這麼孤苦伶仃地苦了這半輩 子,我得讓你快活快活。我已經跟她說好了,她在家裡等你。"

 二祥讓四貴說得心怦怦地跳,他有些猶豫,說:"這樣不傷天害理嗎?有些過分了,你 報復了也就行了,再要過分,老天爺就不容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她不答應啊,她纏上我了,她不喜歡許茂法那條老絲瓜,我還有 躍進,還有菜花和丫頭,事情鬧大了不好。你反正光棍,我想讓你替我。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也不是咱強迫她,是她強要咱的,老天爺不會怪罪咱,真要怪罪也得怪罪侯桂枝。"

 "我叫你說暈了,世上會有這樣的事情?"

 "不信你去了就曉得了,這女人不像是跟過一個男人,她嫁許茂法之前還不曉得做過啥 呢!再說這事,一來是別人 白送的便宜,二來也徹底出了咱的怨氣,長了咱汪家的威風,你快去,我給你看花房。"

 二祥的腦子不夠用了,想想也是,又不是自己去強迫她,是她主動要我去,去不去,也 虧不了啥。他只是還有些不相信,他又問四貴:"你不是騙我?"

 "我啥時光騙過你?"

 "你看花房不能走啊!"

 "你不回來,我不走。"

 二祥讓四貴說得沒有理由不去,不去就對不起四貴的一片好心,也對不起侯桂 枝,也 對不起汪家的祖宗。二祥就猶猶豫豫離開花房,朝村裡走去,臨走又特別關照四貴一定要等 他回來再走。

 二祥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心裡也不能說沒有激動,也不能說有多麼激動。自 從丁臘芳走後,他再沒有碰過女人,他畢竟才五十多歲,正是壯年。他心裡沒有底的是,侯 桂枝怎麼會看上他,雖見過幾面,可連話都沒說過,更說不上熟悉,去跟一個陌生女人做這 種事,他心裡實在沒有底。

 二祥來到許茂法門前,大門真是半開著,她是真的故意留好了門。假如二祥不再猶豫 ,一切或許非常順利。可他猶豫了一下,就在這猶豫之中,韓秋月正好來關大門,她看到了 站在門外的二祥。韓秋月要是看不到二祥,或者看到了不跟二祥打招呼,關上大門就回裡屋 ,二祥的事情或許也會順利地如願。但是韓秋月看到了二祥,也跟二祥打了招呼,韓秋月一 打招呼,二祥就身不由己地站到韓秋月的門口,兩個人正經說起了話。

 韓秋月一招呼,二祥一哆嗦。韓秋月沒問二祥黑燈瞎火要上哪去,而是說,有些日子沒 見,聽說在春林那裡種花,花種得怎麼樣?韓秋月提出這許多問題,二祥自然要一一回答她 。說不上為啥,二祥總還是懼韓秋月。等二祥回答完韓秋月的那些問題,韓秋月還邀他到屋 裡坐坐。二祥倒是沒有進韓秋月的屋,嘴裡卻說,我還急著要去花房看夜。韓秋月就非常熱 情地關心他,說年紀不小了,不是小夥子了,自己做活要量力而行,不要硬逞能,傷了身子 是大事,有空兒就來坐坐。韓秋月的一番話,說得二祥心裡熱乎乎的,他感受到了一種親熱 , 倒像是老伴在關照老公一個樣。等韓秋月把這些熱乎乎的話說完,二祥就沒法再站下去,他 就告別了韓秋月回花房。

 如果二祥真要有那貪心,韓秋月關上了門,他仍然可以回過頭來再進許茂法的家。但 二祥跟韓秋月說了那陣話之後,二祥已沒有一點想去侯桂枝那裡的興趣。一來是他覺得這樣 對不起韓秋月,他不能這樣騙她;二來他覺得這樣做有些太缺德,不能這樣害許茂法,說起 來都是鄰居,那天他還給他肉骨頭,朋友妻不可欺,兄弟兩個一塊兒欺,老天爺不容;再一 個,他有些看不起侯桂枝,做女人不能這樣不守婦道,你不比韓秋月,她年輕時是因為張兆 幫虐待她,她要報復他,後來她是守著活寡,再說她三十歲以後就再沒有做過這種事。你剛 嫁來這麼一點時間,許茂法待你又不錯,你就這樣大膽地偷人養漢,還這麼貪心,這樣不要 臉的女人沒啥意思。二祥後悔聽了四貴的話,所以急急地回花房。

 四貴跟二祥開玩笑,說這麼快就完事了,是不是這麼些年歇敗了,該歇口氣弄愜意了再 回來。二祥說他沒有進她家的門。四貴有些弄不明白了,這人是不是真呆了?二祥就把他心 裡想的說給了四貴,說完他還勸四貴,要他也不要再跟她纏。四貴沒了話。四貴問二祥,是 不是還想韓秋月?二祥沒有回答。四貴說,既然你們兩個有那意思,就合一塊兒過唄,你不 是金童,她也不是玉女,還顧忌啥?再拖下去,尿尿都快不管用了,還有啥意思,要不要他 出面張羅?二祥說不要。

 四貴沒立即離開,他看二祥對韓秋月很癡情,就想給他出點正經主意。他說他倒也贊成 他跟韓秋月一起過,韓秋月是個精明又能幹的女人,會打算,會過日子,真要娶到她,二祥 這後輩子的日子就好過了。四貴給二祥分析,就目前的狀況,韓秋月不一定願意跟二祥一起 過,她有正經的生意做,錢賺得也不少;二祥卻還死種那兩畝田,手裡也沒有錢。四貴勸二 祥,別死心眼在這裡拼命掙這兩個死錢,如果學會了,還是自己幹掙得多,那塊祖傳宅基地 現在也空著。男人要是不會掙錢,女人就不會正眼看你。

 二祥的心被四貴說亂了,理不出個頭緒。他覺得四貴有些話是對的,就他現在這個樣, 韓秋月不會跟他一起過,他是要想法兒掙點大錢才行。可他又不能接受四貴要他離開春林 單幹的 主張,這樣太不仗義了,可不離開,不單幹又賺不了大錢。二祥心裡好矛盾,又好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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