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謠 黃國榮著

六九

  一入秋,春林花房的生意火山噴發一樣紅火。春林在市里的電視臺上花錢做了一個廣告 ,鄰 鎮的人,城裡的人從四面八方擁來,有的直接開著車來,那些公家買主,一開口就是幾十盆 。春林沒讓前來採辦的人吃虧,買了花,交了錢,他都悄悄地返給他們一些辛苦費。

 一盆大牡丹賣三百塊,一盆鐵樹也是二百三百地賣,一小盆君子蘭也賣五六十塊。二祥 看
著錢流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向春林和姚水娟的口袋,看著他們一把一把點錢,心裡就起 起 伏伏生出一個念想,他想,春林賺了這麼多錢,他一天掙十塊錢就少了,他們一定是會給他 增加工錢的,不增加工錢也一定會另外給他發一點獎金的。二祥把這個念頭藏在心裡,可那 個念頭常鑽出來折騰他,每當二祥看到春林和姚水娟收錢的時候,每當看到春林和姚水娟兩 個合起來點錢的時候,二祥的心總會急跳起來,他不好意思看他們,他怕自己把那念頭露出 來讓他們看見,要是叫他們看出了他那念頭,就抹煞了他們的心意。二祥每到這時就故意地 不看他們,他想他渴望他們的那一句話馬上就會響在他的耳邊:二祥,來,你辛苦了,喏, 給你錢,這是 我們的一點心意。二祥把這話不知在心裡念過了多少遍了,他卻一直沒能聽到春林和姚水娟 把這話說出來。他們仍一天給他十塊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沒有那念頭,啥事都沒有;有 了那念頭,想得到而得不到,心裡就沒法平服。

 二祥心裡就慢慢不再恩念春林,反覺得春林給他的工錢太少,他幫他們掙這麼多錢,他 們對 他卻這麼吝嗇。二祥從此每天上班不再有報答的心願,做活也不再那麼心甘情願,不再主動 盡力,一看到春林和姚水娟,心裡想的是他們虧了他。二祥在花房已找不到快樂。

 春林和姚水娟都發覺了二祥的不同尋常,春林問二祥,是不是太累了?累了就歇幾天。 二 祥就順水推舟,他說,這些日子是覺得有些累,我可能幹不了了,把看夜的錢算一算,我歇 了,要是以後能幹,我再來。春林說,這些日子光顧生意了,叫你累成這樣。你歇吧,有要 我幫忙的事,只管說,咱們是兄弟。

 春林給二祥算了看夜錢,另外又給了他一千塊錢。二祥接過錢點了,說春林你算錯了, 多算了錢。春林說,應該的,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二祥終於在這時候聽到了他早就想聽到的 話,二祥拿著錢就愣在那裡,他找不到能對春林說的話。二祥拿著錢往家走的時候又覺得過 意不去了,這些日子太忙了,生意越好越忙,他們忙得沒工夫想這件事。人家不是那心思, 原本就準備多給錢的,只是沒顧得,自己先在肚裡盤算人家,跟人家鬧彆扭,小肚雞腸,這 哪還像好兄弟。事情到了這地步,沒法再回頭,回去也開不了口,跟人家說啥呢?

 二祥在家裡躺了兩天,躺得頭都大了,也沒能躺出個好主意。手裡有了二千多塊錢,拿 不定主意到底做點啥好。二祥去找四貴,四貴不在家,二祥找到韓秋月家,四貴在那裡搓麻 將,還有那個侯桂枝。二祥進屋,侯桂枝朝四貴擠眉弄眼地又沖二祥笑。二祥曉得她笑他啥 ,頓時就覺得沒了一點意思。一把牌沒看完,二祥就走了。

 二祥心裡七上八下沒一點著落,信步走出了村子,來到了自己的田頭。有些日子沒到 田裡來了,稻子長得還不錯,稻穗已經青彎頭。二祥看著自己的稻子,心裡有些寬鬆。他在 田埂上坐下來。二祥看到了自己種的赤豆莢也已經有些發黃,過些日子好收了。收穫總讓 人感到喜悅,自己的汗水和心血,變成了果實,總是一種回報。

 二祥看到菊芬大嫂也在田野裡,他們的田也沒被規劃,但光宗和盈盈已不讓她種了,把 田包給了專業戶。菊芬還是閒不住,她也在田埂上種了赤豆,她在摘青赤豆。二祥這一段時 間整日泡在春林的花房,有些日子沒見大嫂了。二祥走了過去。菊芬說,趁外孫睡中覺,她 來摘點青赤豆,盈盈想吃青赤豆粥。菊芬說二祥瘦了,也曬黑了。她問二祥今日怎麼歇了。 二祥就告訴菊芬已經不在春林那裡做了。菊芬奇怪,說做得好好的,為啥就不做了呢?二祥 就把自己的不是告訴了菊芬。菊芬說,我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別看春林當過書記做過社長 ,也 自私過,做過一些對不住村上人的事,但畢竟是一塊兒長大的鄰居兄弟,是個好人。二祥說 ,這兩天一直後悔呢,也沒法再回他那裡了,手裡有一點錢,也不曉得做點啥好。菊芬說, 再回去也沒意思了,這麼大年紀了,也不要再去拼了,啥也不要做了,光宗已經辭了職,自 己貸款買下了鎮上的工業水處理設備廠,跟光宗說說,到他廠子裡看看門看看倉庫算了。二 祥一聽倒是挺高興 ,可他嘴上還是說,光宗那裡能要人嗎?菊芬說,光宗到家來過,專門請盈盈爹到廠裡幫忙 搞業務。那死人著魔了,一頭悶在那個《易經》裡,不光看,還拿著火柴棍擺那些卦,我 不曉得他鑽研那東西有啥用,是能當飯吃還是能掙錢?我勸他,他強得像牛,就是不答應, 讓孩子下不了臺。我跟盈盈說說,讓光宗幫你安排。

 二祥沒想到光宗會這麼不給面子,明打明地捎過話來,說自己的親戚朋友,他一個都不 要,要不,這個廠就辦不好,早晚一天要關門。不說二祥下不了臺,菊芬先就下不了臺。沒 想到大吉反倒笑了,頭一次誇光宗有頭腦,說光宗總算有一件事跟他想到了一起,說這才有 點搞企業的樣。二祥弄不明白,大吉到底是在幫光宗,還是在壞光宗。

 二祥一氣之下,誰也沒商量,在祖屋宅基地上搞起了花圃。別的花沒有把握,他買了一 批君子蘭種籽,專門育君子蘭苗。他因陋就簡,春林用鋼筋搭棚,他用竹棍;春林一個棚八 米寬,他兩米寬。他覺得育君子蘭苗好搞,這東西賤,埋土裡,澆水就行。

 二祥看到君子蘭的一瓣嫩芽尖尖拱出泥土時,那張嘴嘻得涎水漣漣。

 二祥在他的花圃裡嘻得手舞足蹈,四貴在韓秋月家也甜甜蜜蜜。

 南風圈沒打完,侯桂枝就說頭痛。南風圈韓秋月收莊,她連和三把,下莊後,侯桂枝說 頭更痛了。韓秋月就讓大家散了。

 侯桂枝回家,走時給四貴丟了眼色。四貴明白她的意思,沒事地離開韓秋月家,在村裡 溜了一圈,繞到了侯桂枝家的後門。四貴看四下裡沒人,推開後門一閃身進了許茂法的家。 後門自然是開著的,侯桂枝早給他留好了。四貴熟門熟路,直接進了侯桂枝的房。侯桂枝在 床上躺著,但她一點沒有頭痛,見四貴進來,她側過身來,笑眯眯地用右手支起頭來,左手 則放蕩地輕輕撩開被子。

 四貴立即被眼前那一團景象撩撥得暈頭轉向,自從那次二祥警告他以後,儘管他每一次 事後都跟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可幾天之後,讓侯桂枝那雙笑眼一勾,他又掉了魂,像上 了癮的大煙鬼,一時就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和意志。

 四貴和侯桂枝註定是要出事了,他們竟會如此忘乎所以,大白天,事後他們竟忘情地相 擁而眠,兩個人甜甜地一起入了夢鄉,許茂法從後門進屋時,他們還在夢中比翼雙飛。四貴 這麼精細的人也有一失,他進後門時不知被啥干擾了,竟忘了把後門上閂,以致許茂法進 屋,沒受到任何阻礙,也沒發出任何聲響。

 是許茂法的叫聲把他們兩個從夢中驚醒,許茂法自然不曉得他的老婆正擁著別的男人睡 在他的床上,所以進屋後他沒有立即進房,他在灶屋弄他帶回來的肉和排骨,他那一聲桂枝 叫得十分平常,平常之中稍帶幾分親昵,讓這一聲平常的稱呼帶上了一種韻律,顯得十分動 聽和親切。許茂法這一聲平常的稱呼,對房裡的兩個人卻如同面對雄獅的怒吼,兩人手腳都 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幸虧兩人穿衣服似訓練有素,幸虧許茂法沒直接走進房間,要不他們 的那副狼狽會激起許茂法更多的怒火,後面的情節將不堪設想。好在他們穿衣的神速大大地 超過了許茂法走近房間的速度。

 四貴沒讓自己沉溺在顫抖的泥團裡,穿好衣服奪門就走。但侯桂枝還沒有老到到應付自 如 的程度,她沒回應許茂法的呼喚,卻把亂七八糟的聲響扔出房門外,許茂法麻痹的神經被亂 七八糟的聲響驚醒,四貴企圖奪門而走的時候,許茂法已手持尖刀擋住了房門。

 四貴和許茂法面對著面把對方看清的那一瞬間,兩個人都傻了,都沒能說出話來。可惡 的侯桂枝還在系扣子,許茂法沒能看到更能令他怒火中燒的場面,但就侯桂枝系扣衣服扣子 的動作已讓許茂法的肺氣炸了。

 隨著那一聲王八蛋,許茂法手中的尖刀已經刺向四貴,四貴出奇地冷靜,他迅速閃開刺 來的尖刀,但鋒利的刀尖早劃破了四貴的臂膀,鮮紅的血立即染紅了他的白襯衫。血讓四貴 感到沒了退路,他反而迎著許茂法挺起胸膛。

 "你刺啊,你有膽就把我殺了!你張狂啥?你能困我的老婆,為啥我就不能困你的老婆 ?人家困你的老婆你曉得生氣了,你困人家的老婆怎麼不生氣?我老婆是餓得沒辦法,你老 婆可是有吃有喝的,你以為我真的喜歡她?是你自己不中用,是她要我來的,一點也怨不 著我!你還想要這張老臉,還想在高鎮像個人似的開店,就給我乖乖地閃開。"

 許茂法竟讓四貴說糊塗了,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四貴就捂著傷口,大搖大擺走了出 去。

 四貴在這種時刻能有如此表現,怕是連汪涵虛也不會想到的,這就叫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捎帶著損害侯桂枝,說她有吃有喝嫌許茂法不中用,更不該說是 她主動要他來的。四貴前腳出門,許茂法後腳就清醒過來,禍根是這個臭娘們,他把一肚子 沒能發洩出來的怒火和窩囊氣,變本加厲地傾瀉到侯桂枝那嬌嫩的肉體上。侯桂枝經受了有 生以來最大的屈辱和痛苦,許茂法這一頓毒打,讓侯桂枝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一個月內 汪家橋的人沒能看到侯桂枝的身影。

 侯桂枝躺在床上咀嚼痛苦的同時,也咀嚼著四貴負心的傷心,她一邊恨許茂法,一邊也 恨四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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