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水蜜桃正巧在這當口從上海回來,二祥生不出這個念頭。他的腦筋沒有別人那麼 多彎彎道。
雲夢在房裡給正中做兜兜,正中躺床上,睡夢中,不時露出甜甜的笑,雲夢猜想正中在
做夢,可她猜不到他在做啥夢。雲夢做著兜兜,看著甜睡中的正中,心裡流過一陣陣甜蜜,
這時臉上才露出往常的微笑。雲夢聽到門外響起二祥打夯般的腳步聲,趕忙放下手裡的針線
活去開門。自從有了張兆幫欺負她那件事之後,二祥不在家,雲夢總要把門上閂的。倒不是
她愛二祥有多麼深,也不是二祥多麼出眾讓她敬,事到如今,正中都生了,她只好認命。她
娘一再提醒她,咱是地主,成了人家的死敵,做啥事倒黴的都是咱,安牢本分地過日子才是 正經主意。
二祥進得門來,嘴還是噘成個雞屁股。進門甕聲甕氣說,換身舊衣裳,穿上雨鞋。說完 他就在屋裡找了兩根麻繩。
雲夢納悶,一邊換衣裳一邊疑惑,叫我做啥呢?二祥說,去了就曉得。雲夢擔心,正 中困著還沒醒。二祥說,把房門鑰匙給三姆媽。
雲夢不再說話。換了舊衣裳,穿上雨鞋,忐忑著跟二祥出了門。
雲夢跟二祥來到他們家田地旁的小河溝邊,二祥停了下來,雲夢也跟著停了下來。二祥
很有主意地用一根麻繩拴在一隻糞桶的兩隻耳朵上,另外一根麻繩系在桶底上。雲夢在一旁
呆乎乎地看著二祥很有計劃似的做著這些。二祥在桶上系好繩子,對雲夢發了話,下去跟我
狂水。(狂水,方言,形容詞作動詞,水從這邊潑向那邊,形、聲非常狂放。)
雲夢驚疑地說:"狂水?"
二祥不看雲夢:"嗯,狂水。"
雲夢十分為難:"我,我不會狂。"
二祥說:"學學就會,你拿著兩根繩的這一頭,我拿著兩根繩的那一頭,你站
河溝的這一邊,我站河溝的那一邊,蕩秋千那麼來回蕩,水就一桶桶狂過去了。"
"要狂多少?"雲夢犯愁地看看長長的河溝裡的水。
"把河溝裡的水都狂幹。"
"把溝裡的水狂幹做啥?"
"狂幹了你就曉得了。"
雲夢哪做過這種活,可她無法違拗,二祥一個人做不了這種活,她只好跟著二祥下了小
河溝。下得河溝,兩人分開,雲夢站小堤壩的這邊,二祥站在小堤壩的那邊,按二祥說的兩
人拉緊繩子把桶蕩起來。繩拉緊了,桶刮不到水,蕩空桶。二祥讓她放長一點繩子,桶裡的 水又太滿,雲夢拉不動差點反被桶把她拉下河溝。
二祥火了:"活死人啊!躬下腰。繩收短點。用點力!"
不一會,汗就一點一點濕透了雲夢的衣衫,現出兩隻鼓鼓的奶。雲夢的手被麻繩磨破了
皮,身子一躬一躬,腰又酸又痛,越蕩手裡越沒有勁。二祥兇狠地瞪雲夢一眼。雲夢盡力振 作一些。
雲夢的手一軟,水滿了桶,二祥用力一拉,雲夢撲通被拉下河溝,一屁股坐到了河溝裡 。
二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沒用的東西。"二祥把雲夢拉起來,卻又一搡,雲夢一屁股
又坐到泥壩上。二祥獨自站到水裡,一個人兩手端著桶,一桶一桶舀潑著。雲夢看著十分尷 尬。
"看西洋景啊!有啥好看的,正中好醒了,沒用的東西。"
雲夢拖著滿身泥水,流著眼淚一步一步走回家。
雲夢是被二祥叫醒的。她回家洗了身子換了衣裳,渾身酸痛,心裡又屈,倒在床上難過
了一會兒就睡著了。她不曉得睡了多久。拉開門,見二祥滿腿是泥,嘴咧得小碗口那麼大,
手裡提著一條足有三斤的烏魚,桶裡還有鯽魚和別的小魚、小蝦。雲夢好生奇怪。
"沒用的,你看,我聽到它在水裡打滾,才把小河溝兩頭築起壩的,它沒跑吧。 "
雲夢看到二祥捉到這麼大一條魚,他讓她幫他狂水是為了捉這條魚,心裡的委屈頓時就 煙消雲散,渾身也沒那麼痛了。
"小魚自家吃,這條烏魚和那幾條鯽魚,我去賣了換點錢。"
這頓晚飯吃得特別香,不光是因了魚,主要的是二祥憑著自己的聰明和力氣掙到了錢, 魚賣到了兩塊多錢。這是大半年的醬油和鹽錢。
二祥和雲夢總算有了令他們高興的事,家裡便充盈著喜氣。晚上,雲夢念著兒歌哄正中 睡,念著念著
正中就困著了。正中困後,雲夢說腰痛。二祥讓雲夢把衣裳全脫了,二祥幫她推捏,雲夢打
心裡喜歡。二祥從她的腳開始,把雲夢全身都揉捏了一遍,揉著捏著兩個都來了興致。二
祥把雲夢翻過身來,翻天覆地跟雲夢做了那事。不曉得雲夢是狂水狂得渾身筋骨痛還是二祥
弄得她太愜意,從頭到底她一直不住地哼哼。在二祥和雲夢的記憶中,這是他們最愜意的一 回。
做完那事,二祥沒像往常那樣翻下身來就牛叫似的呼嚕,卻很有情致地側著身跟雲夢說 起話來。
"雲夢,水蜜桃回來了。"
"水蜜桃……"
"村東頭,周家那個讓日本兵弄了的。"
"……"
"在上海幫人家做用人的哪!"
"我不認識她吧?"
"認識的,你嫁過來了,她婆家曉得她被日本兵弄了,退的婚呢,臉面上不好看,就到 上海幫人家做用人的呢。"
"怎麼叫這個名字?"
"這哪是名啊,她當時只有十五歲嘛,日本兵要弄她,她娘跪在地上求翻譯官,說太
君要弄就弄我,不要弄她,她還沒發身,還要嫁人哪,求求太君,做做好事。日本兵也他媽
曉得鮮桃好吃,把她娘一腳踹一邊,用刺刀逼她脫了衣褲,嘰裡哇啦哈哈大笑,她娘嚇得尿
了褲襠,問翻譯官日本兵說啥,翻譯說,光光的,水蜜桃,太妙了。大家就叫她水蜜桃。"
雲夢聽了說:"不認識,沒聽說過。"
"她倒是老鼠跳進白米囤。先是做用人,後來在上海找了人家,是進城的解放軍,聽說
還是個不小的官呢,一身旗袍金絲光亮,煙糖發得滿村是,我也抽了她的煙,她還跟我說了 話。咱們的魚就是賣給她家的。"
"你眼熱啊?"
"我問她了,上海做奶娘,一個月給多少工錢。她說白吃白住,一個月還給十五塊錢呢 。正中也好斷奶了,你跟她到上海做奶娘吧?"
"正中誰帶?"
"日裡叫三姆媽帶,夜裡我帶。"
"我一個人到上海,人生地不熟,我怕。"
"都解放了,你怕啥?我跟水蜜桃說說,讓她幫你找個好人家,你不用在家受苦,還能 給家里弄點錢,我跟正中的日子也好過。"
雲夢不做聲。
"你要不想去,明早起就跟我下田做活,做活的滋味今日你也嘗到了,光靠我是養不活
咱一家人的。"二祥說完,沒再問雲夢願不願去,翻過身去就呼嚕起來。
雲夢一天沒說話,第二天抱著正中回了娘家。
二祥把他的打算說給三姆媽聽,三姆媽不置可否,她說,上海這花花世界,年輕輕的, 讓她去,你放心?二祥皺了皺眉頭,啥也沒說。
晚上大吉氣衝衝地來找二祥,進門劈面就訓起來:"你從哪想出來的鬼主意?你真讓雲 夢到上海做奶娘?"
"是啊。"
"你想丟祖宗的臉啊?做奶娘是做啥?是做人家的用人!你曉得嗎?"
"我曉得,做用人就做用人,丟臉也沒辦法,你能幫我嗎?你能給我多少錢?"
大吉讓他噎住了:"你!你不可理喻,有你哭的一天。"
雲夢在娘家住了兩天,回來後,雲夢跟二祥說,她願意跟水蜜桃到上海做奶娘。二祥歡
天喜地跑去求水蜜桃。水蜜桃說,上海找奶娘的有的是,跟她一起上去就是。
雲夢要走了,真要到上海去做奶娘。臨走的那天夜裡,雲夢摟著正中哭了一夜。二祥被
雲夢哭得心裡亂糟糟的,弄得他沒能去想,雲夢一走,一年半年回不來,也沒顧得跟她敘敘 離別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