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黃昏 第十章 血的較量 1970年1月7日晨,寒風刺骨。王連長通知,馬車全部上山拉石頭。王連富的胃 又疼了。真羡慕他這個病,天一冷就犯,舒舒服服躺在炕上,人不挨凍,馬又養膘 兒。 老姬頭的車先走了,我的車因不好套,比他晚走半個小時。等趕到山上,老姬 頭已裝完石頭往回返。我忙揀大塊石頭裝,裝好就下山,一路猛趕,想追上老姬頭。 大黑馬寬大的屁股上鼓著一道道肌紋, 滲透出來的汗珠晶瑩閃光;前面3匹馬 也都緊緊繃著套繩;大車無聲地在壓得光滑的雪路上疾馳。很快出了山口,等快過 河時, 老姬頭的大車已依稀可見。我盯著前面3匹馬,緊握大鞭,哪個套繩稍稍彎 了點,就敲它一鞭子,自信我這車馬力不比老姬頭小。 道很好走, 雪被壓得又硬又平,4匹大馬一溜小跑,滿載石頭的大車飛速平穩 地前進。 離老姬頭的大車就一裡多地了,突然車猛地一震,好像撞上一堵牆,我被彈飛 了二尺,重重摔在了石頭上。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就聽見輪胎跑氣的尖銳呼嘯,跟 火車頭放汽一樣。我趕忙勒馬,待馬完全停住,已離現場50多米遠。下車一看,外 手輪胎完全癟了,是路上的一塊棱角鋒利的石頭把輪胎劃破。沒別的法子,只好把 石頭全卸在道邊,空車回去。這時老姬頭的車早就沒了影,沮喪之至。 到連部已經快黑了。老姬頭見我問:「你怎麼空車回來?」我告他輪胎被石頭 紮破。連飯也沒顧上吃,就去連部彙報此事。當時指導員上師部開會,家裡只剩下 王連長。 我正向連長說著, 門被人推開,大門把我擋住。王連富氣勢洶洶嚷道: 「連長,林胡又把輪胎弄壞了,他沒來彙報吧?哼,他說是石頭紮破的,扯球蛋哩! 大車外胎用刀捅都捅不破。」 我怒火中燒,惡狠狠說:「你怎麼知道紮不破?」王連富一進門就沖到連長跟 前,沒料到我站在門後面。嗓門頓時低了:「哼,今天套斷了,明天軸承壞了。這 你看輪胎又紮了。哼,砍球吊哩!誰知道是怎麼回事?還趕球車?吊兒門沒有!」 說完,氣衝衝走了。 我咬著嘴唇,恨得說不出話,腦子裡什麼詞也沒有。媽的,讓寒風凍了一大, 顛簸了一天,回到家還要被這個裝病的小子彙報,竟還懷疑我編瞎話騙領導,真能 想得出來。 王連長拍拍我肩膀:「林胡,還沒吃飯吧,先回去吃飯。有事慢慢說,你放心, 是不是石頭紮破的,我們可以請專家鑒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領導會搞清楚的。」 到了食堂, 山頂說晚飯是牛肉包子,男的一人5個,我那份王連富已經打回去 了。只好返回馬車班,找遍了各處也找不著包子。一想起王連富見了肉,餓虎般的 胃口,就明白恐怕進了他肚裡。 拖著疲憊的身子又去食堂,山頂再次保證,我的包子王連富確實打回去,食堂 裡一個也沒有了。只好吃了一碗剩涼小米飯,幹幹的,邪硬,潑了點熱土豆菜。我 最討厭吃這種小米飯,一個粒一個粒的,但餓得要命,只好湊合著填飽肚子。 在黑暗的屋子裡,我躺在土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當你冒著零下30度的嚴寒,趕了一天車,顛得筋疲力盡,一個裝病不幹活兒的 小班長卻跑到領導面前講你壞話,你能不氣憤嗎?當你吆喝了一天牲口,肚子餓得 咕咕響,一個自稱有胃病的傢伙把你那份飯打走,一人吃雙份,你能不火嗎? 5個肉包子是小事,啃涼小米飯是小事,被人欺淩最難忍受。 一股一股熱血往頭上竄,使勁咬著嘴唇,快咬破了,也不覺得疼。怎麼,我們 知識青年就這樣被欺負? 他對連長說大車胎紮不破,言外之意是我編瞎話,把大車胎故意弄破,想偷懶 不出車!小子真毒呀! 天天添草、飲馬、掃地、倒爐灰……像舊社會的小徒弟一樣辛苦受氣。王連富 卻擺出老闆架子,動不動就罵我飯桶、笨蛋、蠢驢……啥技術也捨不得教。為了趕 好車,給知青爭口氣,一直硬著頭皮忍著。 自從向指導員彙報了復員老兵私分了我們抄牧主的東西後,王連富對我恨之入 骨,利用他手中的那點兒權,處處刁難我。這種敵意,除了農村人對城裡知青的嫉 妒外,還夾雜著一個以力稱雄的漢子的特殊嫉妒。 我曾八比零把他摔得顏面掃地。 竟誣衊我搞破壞!竟搶走我的飯!全身一陣戰慄,牙關咬得咯巴響。不能再忍 受了,不能!再忍下去,就是癩蛆,就是王八,就是松屎包。自己過去太軟弱了, 被「再教育」這根繩索捆得結結實實。滾一邊兒去吧,「再教育」! 這回一定當面警告他,他若動手就堅決反擊。 全連人對他的勇猛、力量、武功誠惶誠恐,簡直到了迷信地步。復員兵們肉麻 地阿諛他, 說什麼3個人也打不過他一個。老姬頭還對人說:「林胡那兩下子根本 不行,人家連富在部隊練過捕俘拳,會武。」 哼,別人對他敢怒而不敢言,我可不怵他,也打過幾架,不是老弱畜!為提高 士氣,激起對他的仇恨,我開始回憶他過去幹的一件件壞事。 一次套車,他的裡兒馬夾套了。他用手掰後馬腿,半天也沒掰動。我好心好意 用大鞭杆敲了一下後馬腿,那馬蹄就蹭地抬了起來,進了套繩裡面。王連富卻被嚇 了一跳,站起來就給了我胸口一拳,罵道:「砍球吊哩!打什麼!」為了工作,我 克制了沒計較。 一天晚上,他到女生排「哨牛逼」,躺在女生乾淨整潔的褥子上,吹他怎麼有 勁,怎麼能吃肉,已經10點多了還不走,李曉華想睡覺,催他了幾次,他笑嘻嘻地 罵李曉華是小妖婆,不要窮來勁,李曉華用手劃著臉譏諷道:「沒羞,沒羞,深更 半夜賴在女生宿舍不走。」 這一下子傷了他自尊心,抄起門後的挑水扁擔要戳李曉華。劉英紅等趕忙攔住。 他低聲喝:「什麼雞巴玩藝兒,小妖婆子,狂什麼?給臉不要臉!」 李曉華氣得大哭了一場。 就在前幾天,王連富又和食堂打了一架,責怪食堂給他的菜裡一片肉沒有,吼 得青筋暴起。王士兵笑著說:「王班長,菜不多了,還有兩個班沒打飯呢。」他啪 地又抽了炊事班長一耳光:「要你們孬球呢?老百姓還活不活了?」這復員兵挨了 第二個嘴巴,連屁也不敢放。 連裡領回了3個料槽子, 明明應該給我一個,王連富就是不給。他給了菜園老 楊頭一個料槽子,換回一麻袋土豆。 為什麼幫廚、卸車、堆牛糞等公差總是讓我去,但班裡發東西卻總忘了給我… …像氣門芯鑰匙、電工刀等一直沒給我。 殺羊時,金剛沒按住,羊腿亂蹬,碰著了他腿一下,他對金剛喝道:「你是屎 包哩,還是草包哩,大活人連只羊也按不住,可惜了你爹那點兒玩藝兒!」 為什麼小事,他還跟王連長吵,罵王連長是周扒皮,比地主資本家心還黑。 這一件件事就像是一包包火藥,聚放在胸中,我感到它們快要爆炸了,不敢再 想下去。一定要當面警告他,他若動手就自衛反擊。一定!明天早上行動。這是你 王連富逼的,知識青年要都是接受你這樣的再教育,就完蛋了! 我預感很可能要打起來。王連富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這麼當眾警告他,肯定 要暴跳如雷。要真的一開打,必定是很大的一仗。我和他都很壯,不是小孩子或婦 女們吐唾沫,揪頭髮,抓抓撓撓。 要打就徹底打,非把他給打服了,鎮住。鎮王連富肯定符順全連廣大群眾的願 望,王連長也會高興。然而興奮之餘總覺得有一點點辛酸,這可是要犯錯誤,前途 叵測……媽媽知道了一定難過。臨走時,她還一遍一遍囑咐我不要打架。 心亂如麻。 知識青年有什麼罪?為什麼這麼受歧視,受虐待?不要猶豫了,一定行動!鎮 王連富就是為民除害,犯錯誤就犯錯誤,認了。只要給全連知青出了這口氣,我甘 心犯這錯誤。 頭熱的發昏,心裡陣陣抽搐,牙齒也因激動而哆嗦,血一團一團往上湧。 第二天,1970年1月8日吃早飯時,王連富蹲在飯桶旁,聚精會神地撈著麵條。 他一手端著碗,一手緩緩轉著勺子,然後貼著桶壁提到水面,把湯倒盡,露出半勺 麵條。 當著眾人(老姬頭、白音拉、馬慈愛)我嚴肅地質問王連富:「昨天你領我的 包子沒有?」 他詫異了一下,堅決否認:「俄沒領!」 「炊事班的告訴我,你領了!」 「誰拿你包子誰是婊子養的!」 「你老實一點。」 「你他媽老實一點!俄拿你媽了個逼!」 「拿你媽了個逼!」 「操你媽的!」他站起來,大吼,滿臉通紅,眼裡噴著火。 「操你媽!」我迎上前去。 「砍球吊哩!」王連富尖叫一聲,右臂猛揮。我下巴被重重地挨了一拳。當時 穿著氈靴,站立不穩,從炕沿一直踉蹌到對面的牆上,差點摔倒。 轟隆一聲,胸膛炸了,腦袋炸了,上萬個氣壓爆炸了。一縷縷血,一片片肉, 一塊塊骨頭帶著仇恨向他撲去。 「狗日的,你想死哇?」他抄起土爐旁砸煤用的一把小斧子,威脅地舉著。我 順手掄起那個盛著半桶麵條的鐵桶,砸在他頭上。瞬時,澆了他一腦袋熱湯麵。不 待他清醒過來,手中的鐵桶繼續飛舞,砸在他腦門上咚咚作響,使他手中的斧頭沒 反擊機會。那粘糊糊的湯麵模糊了視線,他一時手足無措。我很快就揪住他脖領, 一右波腳,把他踢倒,順勢撲在他身上把斧頭奪下。 這時,老姬頭、馬慈愛一左一右,分別摟住我胳膊把我拉起,王連富咆哮著爬 起,一下子又把斧頭奪過去,惡狠狠向我撲來。那兩傢伙死死抱住我胳膊,幸虧兩 人都又瘦又弱,沒多大力氣,按不動我,在激烈地扭擺拉扯中,王連富的斧頭舉得 高高卻始終找不著時機砍……我用力大叫:「好,你們拉偏手!」拼力左右掙扎。 在這危急關頭,雷廈一閃而出,劈手奪過王連富手中斧頭,並厲聲對老姬頭、 馬慈愛說:「你們不要命了?」 我就勢用力一撞,從他兩手中掙脫,上去一腳把王連富踢倒,結結實實給他按 倒在地,他的臉緊張地抽搐,雙手亂舞,想摳我眼珠,又想掐我脖子,還使勁抓我 小便——幸虧我穿著厚厚皮褲,抓不著。他張著大嘴想咬我的手,但他那發達有力 的牙齒總是撲空。混戰中,倒是他的大姆指被我一口咬住,疼得嗷嗷直叫。我拼命 咬著,直到把那片肉從他手上咬下來為止。 一個多月來所受的氣,像火山一樣地爆發了。我用拳頭狠命地砸,學校時刻苦 練塊兒現在有了用處。 「哼, 好你哩,400斤高粱秸都服了,你球毛的算個啥?」他在下面齜牙咧嘴 地喊著,雙手護著腦袋,還挺頑強。 王連富打架很有特點,嘴裡老愛叫,自言自語,表達著他即席感受。 此時,我騎在他身上,一瞥,發現右邊地上有個黑褐色的大玻璃瓶,裡面裝著 敵百蟲,便迅速抓住,高高舉起。只見王連富臉變白,急促地喊:「林胡,別打, 別打!」使盡全身之力向他腦袋砸去,可惜用力過猛,近在咫尺卻沒擊中。他在下 面拼力一頂,把我從他頭上頂過去。隨著一聲大吼,獅子一樣地撲到我身上,張著 大嘴掐我脖子,掀翻壓在身上的對手我和雷廈練過無數次了,屁股的爆發力足夠用, 憋住氣,左右虛晃兩下,他重心就亂了套,再一用力,用個大臂滾翻,又翻過來把 他壓到底下。 摟在一起,拳頭發揮不了威力,不解恨。我索性鬆開手站了起來,他也趕忙爬 起,想撿一根木棍。我用快速連續左右直拳把他打到西牆,並釘死在牆角。站著, 腰部的力量可以充分發揮,拳頭力量比坐著打要重得多。王連富只好彎著腰,低頭 用雙臂護著臉,無暇反擊。 正打得熱火朝天,王連長聞訊趕來。王連富一見領導來了,馬上裝蒜,一下子 癱倒在地。我用穿著氈靴的腳使勁踢他:「別裝蒜!」他沒反應,又朝他臉上打了 一耳光,他還一聲不吭:這位號稱扛400斤高粱秸走二裡地,3個人也對付不了的壯 漢,就這樣雙目緊閉,軟綿綿躺在地上。頭髮、脖領上殘留著幾根麵條和圓白菜葉。 我痛恨他這麼早就不反抗,使我沒法再繼續過過癮。儘管手指頭關節已打得疼 極了。 據事後雷廈告我,當時我滿臉是血,又吼又跳,樣子很是嚇人,是兩個人把我 拉走的。全連很多人都跑來觀看。天津知青皮金生笑嘻嘻拍著我肩膀:「好樣的, 哥兒們鎮了!」金剛遞給我一條毛巾,敬畏地讓我把臉上的血擦掉,我頭被斧頭劃 破,絨衣上染著一片片血跡,領子給扯裂了一大道。 王連長把我叫去,詢問事情的經過。我用十倍於平常說話的聲音向連長吼道: 「全賴王連富!是他首先罵的我,首先打的我,首先抄的斧頭!他憑什麼吃我的那 份包子?他憑什麼說我的大車胎石頭紮不破?接受再教育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啊!」 王連長平靜地給我講了一番道理,最後讓我保證不再打了。我同意不打,但聲 明,如果他要再首先動手,我得自衛,決不白挨。 「林胡,當心他報復,王連富心特黑。」李曉華見了我,擔心地提醒。 打晚飯時,炊事班長給我的一勺菜冒了尖。 晚上感到頭很暈,手指頭關節也特疼,王連富的頭骨好硬。打一架雖只用幾分 鐘,但消耗極大,極累,我早早就躺下,腦子依舊嗡嗡響,下巴還沒知覺,全身燒 得滾燙,不知是什麼毛病,我一打架就全身發燒。 這時,雷廈推門進來:「你這麼早就睡了?」 「特累。」 他感歎道:「你的波腳神了,一踢一個準兒,根本防不住。」 我握握他的手,感到裡面的血又熱又赤。非常非常興奮,這次打架標誌著我們 關係的全面恢復! 雷廈不愧是雷廈,在關鍵時刻,把王連富的斧頭奪走。狗是一種偉大動物,人 的忠誠要是像狗一樣,那真了不起!就忠實而言,雷廈完全可以與我的英古斯相媲 美。 我使勁握了握,表示自己的感激。 臨走時,他低聲告訴我:「王連富在換藥時,對衛生員說:『這事沒完,七連 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你提防著點。」 熱血又開始一股一股往上冒。不猛烈,是慢慢地冒,冒…… 王連富給我下巴的那拳打得又准又狠。我打了他許多拳,沒一拳比得上他這一 下。吃飯都沒法嚼,一嚼太陽穴特疼。我腦袋被砍破,流了好些血,他卻幾乎沒流 血。表面上,他最後被打得不再反抗,可從實際損失上說,我比他虧多了。流的血 足有一百CC。不行,得撈回來。當年武松大鬧飛雲浦之後,連續作戰,馬上血濺鴛 鴦樓。我也要這樣,不怕疲勞,連續戰鬥,一定把他徹底打服了。反正這架已經打 了,犯錯誤就犯到底,我要痛快痛快。 最重要的是打他順應民心,是為民除害。而且這也是一種自我犧牲,用自己犯 錯誤來給大傢伙兒出口氣,還說得過去……這麼盤算著,昏沉沉進入了夢鄉。 第二大早早爬起。我換上了絨褲,蹬上解放鞋,系緊鞋帶,把皮帶勒緊,揮揮 雙臂,活動一下腰腿,感到全身都很利索麻利。用拳頭輕輕地在臉上打了兩下,給 大腦皮層一點戰前的刺激,自我感覺競技狀態良好。 臨行動前,又默默想了一會兒武松,醞釀情緒。 這是大約早上7點來鐘, 天剛濛濛亮,我一腳踢開了王連富屋的門。他正躺在 被窩裡抽煙,頭上裹著白紗布,見我闖進,忙坐起來。 我厲聲質問:「王連富,你是不是還想報復?」 「沒有,沒有!」他大聲喊道。 「你別糊弄我了!」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擋車圍子用的短木棍,跳上炕。他倏 地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把剪羊毛用的大剪子,殺氣騰騰地叫:「你找死啊?」 我掄起棍子就打。他騰地跳起,赤條條只穿一條褲衩,低聲吼道:「砍吊哩! 老子今天跟你拼了!」那大剪子寒光閃閃,向我刺來。 真是生死關頭,我的棍子瓢潑般地打在他頭、背、肩、胳膊……一陣猛驢終於 把他打得不敢靠前,就勢向他逼進。他只好從炕上跳到地上,我也追到地上。他手 裡握著大剪刀,只要挨一下就夠嗆,棍子連續打去,不給他有刺的機會。 「好哇, 俄今天就要你在俄炕頭上放3斤血!」他憤怒地叫喊,大剪子亂捅亂 紮,儘管我的棍子把他腦袋打得咚咚響。 無意中,他把棍子抓住。我趕緊拖著他亂轉,想待他重心不穩時,給他摔倒。 但怎麼也摔不倒。因他拿著大剪刀的手亂舞,封鎖著我進攻的空間,無法使絆兒。 只好攥著他一隻左手,拼命掄著、拽著,讓他總踉踉蹌蹌,顧不上刺我。「狗日的, 不讓你見閻王,俄王字倒著寫!」他咬牙切齒地發誓。 在宿舍狹窄的空地上,我扯著他團團轉,睜大眼,尋找機會給他一波腳,心裡 緊張得快頂到嗓子眼兒。 那把大剪子圍著我飛舞,卻總紮不准,只是把左手背紮個了小洞。倆人都激動 萬分,兩人都氣喘吁吁,兩人都處於迅猛多變的運動狀態,雖近在咫尺,進攻的命 中率很低。 終於抓住了他拿剪子的右手。他無計可施,一邊大口地喘著,一邊一次次地踢 我小便。這傢伙真是把捕俘拳用上了,可惜那光腳丫沒殺傷力,還老是蹬偏。 小腿42釐米的威力顯出來。不管王連富怎麼扭,怎麼拉,我的重心穩如大片石, 絕翻不了。 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撒手。這時雷廈沖進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利刃。我俯 身奪下棍子,又開始猛打。形勢巨變,他急忙跳上炕,我追上炕,棍子打在他脊背 上發出了噗噗聲,跟打鼓一樣,渾厚而幽深,一直把他逼到到炕上牆角。慌亂中拿 起了一條被子蒙住頭,抵擋我的棍子。在一陣盡情的猛驢下,這位魁梧的壯漢終於 垮了,在花被子下哭喊道:「林胡,不打了!不打了!俄不行了,俄真的不行了!」 我還想過過癮,雷廈攔住我:「算了,算了。」 王連富披著花被子,縮成一團,急切他說:「雷廈哇,這回全靠你了!」 屋裡打得一塌糊塗,被子上踩了許多腳印,煙筒翻倒,枕頭躺在爐灰裡。 我剛被拉出屋裡,裡面就傳來低沉的哭泣聲:「嗚嗚……俄在七連呆不下去喲, 嗚嗚,老腰給打壞喲,砍球吊哩,渾身都是血印子喲!」 這條強悍大漢淒切地叫喚起來。 那大中午,天空陰沉沉的,飄著零落的雪花,王連富躺在老姬頭的大車上,雙 目緊閉,蓋著三床棉被,被送到團部醫院。 我真是詫異:一個平日那麼剛強、自尊、勇壯的人挨了打,怎會是這個樣子。 王連長把我叫到連部,摸著絡腮鬍子惋惜道:「本來你有理,這麼一鬧,又沒 了理。唉,你幹了件蠢事羅。」他批評了我一頓,讓我寫檢查認錯,高姿態一點。 晚上,鄭重其事給雷廈寫了封信,表示衷心感謝。 雷廈: 此次惡戰,關鍵時刻,你助了我一臂之力,謹表謝意! 在戰火硝煙中誕生的友誼才是真正的友誼,我為有你這樣的朋友自豪。 願我們用鮮血凝成的戰鬥情誼永垂不朽! 林胡 1970年1月10日 社會是複雜的,為防備王連富報復,我也用剪羊毛的大剪子,做了兩把匕首, 藏在褥子下面。 當我流著汙汗,穿著扯了半截袖子的髒絨衣,用力磨匕首時,油然而生出一種 武夫的雄壯感。如果陸彬、楚繼業之類醉心于謀略和權力的人,知道我用大剪刀做 了兩把匕首,吭哧吭哧磨了一上午,定會嘲笑我低級膚淺。這些人就會津津有味地 琢磨連隊的人事關係,從中找出一條拍指導員的最佳路徑,為自己雄心的發展開闢 道路。 哼,難道隨著刀劍淘汰,大丈夫氣概也要被淘汰了嗎?男人都女性化了,對國 家有什麼好處?想想當年的秋瑾,不惜千金買寶刀,嗜刀如命,寫了許多歌頌刀劍 的詩……可比今天的二串子男人偉大多了! 我擦擦臉上的汗,望著匕首,它又黑又糙,一點兒也不精緻,鋒刃閃著陰森森 的寒光。 ------------------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