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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你?老?」陳言驚奇地打量她,搖搖頭,接著也忍不住問:「我老了嗎?」

  「不老,你才多大呀。」朱小北說話的口氣好像陳言是個小孩兒,她是他大得多的大姐姐似的。

  陳言現在租了一間平房,他問朱小北要不要把她的東西拿走。沒搬家之前他就問過她,可朱小北不願意到出版社的樓裡去。現在她倒想去看看陳言的新家。

  那是一間十五平方米的朝西房子,花磚地,地上可以看出曾經擺放家具的痕跡,東西還沒有收拾好,堆得亂七八糟。陳言把朱小北的東西單獨放在房間的一角,有幾個鞋盒子,兩個箱子,還有一紙盒的書。

  朱小北提出想看看箱子裡是些什麼東西,就把箱蓋打開來,裡面都是平時很少穿的衣服,她不由挑挑撿撿起來。這間屋子到了下午滿是陽光,亮得晃眼,朱小北翻弄箱子翻得都有點冒汗了,就脫下外衣。她把一些衣物堆在陳言的床上,有的衣服她早就忘了,看到了很高興。

  陳言靠著窗臺站著,看著朱小北,因為低著頭她的頭髮有點散開了,來自窗口的陽光彙集到她蓬鬆的頭上,像罩著一個光環。陳言感到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人從他這兒奪走了似的,心口有些脹疼。他忽然想起果青給他的信,至今他還沒有給朱小北看過,要不要給她看呢?她會恨果青,會明白自己錯了嗎!不,不不,他不想再揭開傷疤。

  他一動不動地靠窗站立,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發覺自己沒有想別的,心裡充滿了對朱小北的柔情。

  出版社裡有不少人給汪麗琴介紹對象。她很想徵求陳言的意見,就也來到他的新家,還給他帶了禮物,一個木頭的鏡框和兩個漂亮的咖啡杯。

  陳言接過禮物連聲道謝,語氣裡包含著過分的客氣,讓汪麗琴的心微微下沉。兩人坐下聊了會兒天,陳言熱心地詢問幾個男人的情況和各種條件,他的熱情也顯得有些過火,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不由有點尷尬。

  他們漸漸沉默下來,一種不自然的氣氛籠罩著屋子。汪麗琴心裡想的陳言其實很明白,她想和他好,想他和她親熱。他站起身給汪麗琴的杯子添水,覺得肩膀牽動著胳膊肘,胳膊肘又牽動著他的手,動作那麼笨拙,整個身體都像是失去了靈活性。他必須告訴汪麗琴,他是不會和她結婚的,即便他和朱小北離婚也不會和她結。可他開口說的卻是:「真的,你應該和那個老師見見面。」

  汪麗琴沉悶地搖搖頭:「不,我覺得不合適。」

  「那,不是還有一個搞房地產的嗎,怎麼樣?」

  「更不成了,根本不可能。」

  「你怎麼知道?」

  「我有直覺,我相信我的直覺。」汪麗琴的口氣很堅定。

  陳言愈發不安了,甚至感到一種說不清的苦惱,這苦惱不是裝出來的,是真心的苦惱。汪麗琴感覺到了,關切地問:「你離婚的事呢,麻煩嗎?」

  陳言覺得不能直盯盯地看著汪麗琴的眼睛說謊,就垂下眼皮:「是。」

  「她不想離了,是嗎?」

  陳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汪麗琴一時心急,衝口而出:「那你到底還離不離了?」

  「你別管了,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話一出口,陳言就覺得自己真是冷酷無情,可已經沒有辦法了。眼淚很快地蒙住汪麗琴的眼睛,她控制不住地俯下身子趴在桌上哭起來。是那種沉靜的哭泣,不是神經質的啼哭,頭和肩膀輕輕哆嗦,讓人感到這個女人的自尊心受了傷,感到她的悲傷和絕望,有什麼東西再也無法挽回了。

  陳言咬牙看著汪麗琴,一面對自己的無情感到吃驚。他起身拿了衛生紙放到她手邊,不由摸了摸她的手:「別哭了,我沒別的意思,真的,我、我只是不滿意我自己……」忽然他彎下身抱住汪麗琴,她的臉頰濕漉漉的,使他的嘴裡嘗到一股鹹滋滋的味道。

  汪麗琴哽咽著:「你,你不知道我……我一直很想你

  他們彆彆扭扭地親熱了一會兒,就黯然地分開。兩個人都不想弄得不歡而散,陳言就打起精神說起他的工作,有個名人怎麼想寫自傳,而他覺得他愚蠢得像一頭豬。他又提起買房子的事,汪麗琴問他想買什麼樣兒的房子,陳言說位置遠點,空間大點兒,還款的壓力可以小些。

  汪麗琴思忖著說,她的房子現在要是賣的話會值不少錢。當然她不可能賣了。

  「要是離了婚我就一個人,我不想結婚,這是我真實的想法。」陳言總算把這句話說出來了,「你能理解嗎?」

  汪麗琴艱難地點點頭,抬起目光:「一個人挺好的,其實我也這麼想。」

  午後那段清靜的時光過去了,隔著院牆隱約傳來大街上的喧囂,攪擾人心,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陳言送汪麗琴出門,看著她的身影遠去,消失在人群裡。她是個好女人,他想,和我上過床,可她並沒有因此覺得有什麼權利,這真好。想到這兒一個問題猛然闖進腦海,使他渾身一震:我是不是也很壞,像果青一樣壞呢?

  這問題使陳言受到了震動,他沮喪地回到屋子裡,在床上躺下,心中一片茫然。剛剛汪麗琴就坐在這兒,他嘴裡還留著她眼淚的鹹味,她信任他,抱著對新生活的希望來找他,他卻讓她徹底失瞭望。雖然他從來沒有承諾過什麼,所有發生的事都是她自覺自願的,可他還是覺得對不起她,心情沉重。

  西斜的陽光照在陳言身上,他不知不覺地打了個瞌睡,又悄悄醒來。太陽落下去了,屋子裡一片幽暗,幽暗中發散出一股清香的氣息,朱小北在他腦海中出現了,她的臉上露出鮮靈的微笑,她斜跑過來,把手插進他的臂彎,她脫光身子在床上跳舞;這時仿佛有一種柔軟的羽毛般的東西在陳言心上拂過來又拂過去,使他感到舒適而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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