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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仇恨一直在胸中隱隱作痛,在想像裡陳言把果青踩在腳下,狠狠地踢他,踹他的臉,還有那些警察。那天的事情,前前後後,他一點一點地都想起來了,朱小北發瘋的樣子生動得可怕,刺激著他,他咬牙切齒地想:離婚,沒有別的可能了。

  現在朱小北已經搬到奶奶家住了,她和陳言鬧離婚的事也基本上公開,幸虧朱久學不可能發表意見了,不然會鬧成什麼樣子真難以想像。這種分居的情形讓陳言有時間冷靜下來,他的心一點點又變軟了。婚他是要離的,但什麼時候離要看情況而定。他想到朱小北剛剛被人拋棄,現在離婚不是落井下石,在報復她嗎?而他想的並不是報復,他只是要結束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

  是的,他必須重新開始,這一點毫無疑問。陳言開始悄悄找工作,準備離開出版社,他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幹了。衝動上來的時候他甚至立刻要去辭職,被汪麗琴攔住了,她勸他找到合適的工作再說走的事,不然他住到哪兒去?還有一個現實問題,房子他還打不打算要了。新樓已經封頂,二榜也出來了,陳言的獨居室變成了一間別人騰出來的舊房子,可那也是房子呀!以後就算陳言有了錢發了財,自己買房子,也可以把這房子租出去,不要太可惜了。汪麗琴說的話句句在理,聽著她那平和的熟悉的聲調,陳言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自己遭遇了一次可怕的意外,像車禍那樣的意外,而他沒有被軋死,還可以繼續正常生活。

  朱小北住在奶奶家,然而她和奶奶之間很少交流,因為張茹對小北的事似乎並不那麼關心,抱著一種聽之任之的態度。她每天忙忙碌碌,時間安排得滿滿的,一日三餐她都要根據醫生的囑咐辦,儘量吃含纖維和植物蛋白的食品。除了買菜做飯,張茹還一天兩回推朱久學出門,上午一回下午一回,生活在她的意志下過得充實而有規律。

  有時看到孫女喪魂落魄的樣子,她又難過又生氣,現在的女孩兒怎麼說她們呢,還是不說吧。陳言是個多好的丈夫,捧著她寵著她,人還要怎麼樣呢?等她老了就該明白了,可老了也晚了呀。

  一天晚上張茹去上廁所,聽到小北住的房間裡有哭的聲音。她貼在門上聽,又沒有了,可她還是忍不住敲敲門,輕聲叫:「小北,小北……」

  想不到朱小北把門打開。她的臉有些紅腫,鼻子亮晶晶的,張茹歎了口氣,抬起手摸摸孫女的頭髮:「去洗洗吧。」

  小北聽話地去了廁所,張茹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洗臉,好像她還是個小女孩兒似的。她默默地用毛巾擦臉,照著鏡子,忽然問:「奶奶,你說一個人過好不好?」

  張茹愣了愣:「你和陳言真的就好不了啦?」

  「我不能和他過了。」她頓了一下,「反正我想了,大不了就一個人過一輩子,我不怕。男的都那麼可惡,又自私又可惡。」

  「你說的是誰呀?」想到陳言,張茹有點氣不過。朱小北注意地從鏡子裡看看她:「怎麼不對,爺爺不自私嗎?他從來也不為你著想,你呢,還對他這麼好,幹嗎要這樣。他現在都不認識你了。」

  「胡說,他當然認識。」

  「認識什麼呀,他誰也不認識。連我爸也不認識。」

  張茹張張嘴卻沒話說了。小北忽然轉過身摟住奶奶:「奶奶,你別難過,有我哪,我和你過,陪著你。」

  「你有家有丈夫,我不要你陪。」

  朱小北的臉一沉:「行了行了,睡覺吧。」

  她現在就是這樣,動不動就發脾氣,弄得張茹真是不敢多管她的事,甚至覺得這孩子的脾氣和她爺爺真有點像。

  每天張茹推著朱久學都要經過門口的汽車站。有一次正趕上公共汽車到站,朱久學嘴裡發出一陣啊啊啊的叫聲。張茹領會他是想停下來,就停住腳步,果然朱久學就不叫了。他微微張著嘴,瞪眼看著車門打開,人們上車下車,然後汽車嗚嗚地開走。

  張茹不由告訴他:「這是18路,我過去上班就坐這趟車。你也坐過,18路。」

  以後每到l 8路汽車站,他們都停下來等汽車,有時等一趟有時等兩趟,每次張茹都問:「這是幾路汽車呀?」

  朱久學說不出來,張茹就告訴他:「18路,記住啊,是18路。」

  她不由想到從前的日子,心裡有點酸酸的,又像是有點甜甜的,真是一種說也說不清的滋味。

  汪麗琴和杜震離了婚,但是她和誰都沒有透露,甚至和陳言也沒說,她要獨自體會這件事的意義。

  傍晚她一個人回到家,屋子裡空空的,一團昏暗,這一刻她黯然神傷,被孤單的心灰意冷的感覺壓得受不住,甚至想給杜震打電話,哭訴一番。可想起杜震穿著得體文質彬彬的樣子,怎樣用一種變了的聲調和女人說話,想到這些她就把話筒放下了。

  每天汪麗琴給自己做好簡單的晚飯,端到桌前一點點吃下去。隨著寂靜流逝的時光,心情一點點地轉變,不管做什麼,她不再感到心裡沉甸甸的,越來越輕鬆自如了。她打開電視邊看邊吃,最後把湯熱一熱,燙燙地喝下去,肚子裡很舒服。睡覺前她想起陳言來,不由拿自己和陳言的婚姻比較,心裡隱隱覺得自己還算幸運的;為什麼幸運她卻沒有想明白。

  一天陳言提出請她吃飯,因為他已經找到了新工作。一家文化公司,他們需要一個能勝任各種文字工作的人,工資待遇不錯,他就要走了。汪麗琴微微遲疑了一下,說:「要不到我家來吧。」

  晚上下班後,陳言和她一塊兒離開,到了她家。汪麗琴從冰箱裡拿出一樣樣準備好的東西,熱的熱,炒的炒,陳言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問要不要幫忙。

  在忙碌之中汪麗琴把自己離婚的消息告訴了陳言。陳言半天沒有說話,終於歎息了一聲:「是呀,我也要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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