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
第二十一章
火車一過了蘇州車站,湯阿英的心就怦怦跳動,眼睛一個勁兒注視著窗外:一片綠油油
的田野直連到天邊,稻子長得十分飽滿,望不到盡頭,不時出現一叢叢蒼翠的大樹和黑瓦白
牆的農舍,才把視線縮短。田野上縱橫交錯的大小河流,如同無數又長又大的玻璃組成,在
下午炙人的陽光下反射著閃閃的亮光。她望著在眼前迅速出現又很快過去的河流,心裡想:
一定有一條通到太湖的。幼年的記憶在她的腦海裡展開了,她曾經和爸爸一道從無錫車站旁
邊的那條河上船,一直開到太湖。她的心順著河流到了浩浩淼淼的太湖,到了熟悉的梅村
鎮,到了溫暖的家裡,看到了親愛的爸爸和生病的弟弟。她希望見到弟弟的時候,弟弟的病
已經好了。她臉上閃著快慰的微笑,沉浸在甜蜜的歡聚裡。
張學海坐在她對面,摟著巧珠,兩個人在聽車廂廣播滬劇《白毛女》,筱愛琴正在唱
《西廂》初更調:
黃家狼心把我害,多虧二嬸救我往外逃;在山洞,一年多,熬辛吃苦到今朝。等儂大春
早回來,血債我要討,替我喜兒冤仇很。……
他很喜歡聽滬劇,特別是丁是娥和筱愛琴唱的。筱愛琴充滿了仇恨和憤怒的歌聲深深地
感動了他。巧珠雖然不大懂,但是她也給這優美的唱腔吸引了。
湯阿英歪頭對著窗外,眼睛雖然仍舊望著田野,但給筱愛琴的富有感情的聲調吸去了注
意。她想起白毛女當年受苦受難的情形,自己雖不是白毛女,可是也有類似自毛女的遭遇。
她想起悲慘的往事,不禁蹙著眉頭。她聽到大春唱道:
喜兒休要傷心哭,報仇時候已來到,外邊世道已經變,天翻地覆你還不知曉。當年大叔
講紅軍,紅軍已來到,窮人翻身到今朝,代替你喜兒把仇來報。……
她的眉頭隨著一句句唱詞逐漸展開了。
滬劇播送完了,車廂裡靜下來,只聽見旅客細碎的談話聲和輪子在鐵軌上發出的啌啌窿
窿的有節奏的音響。
湯阿英指著行李架上的藤手提包,對張學海說:
「那個,你給我弟弟。」
「不是你買的嗎?」他想起裡麵湯阿英買的泰康餅乾和冰糖。
「是我買的,算你送的。」
「也不是我買的,」他搖搖頭,說,「你買你送,不好騙人的。」
「小舅子生病,姐夫好空著手去看嗎?」她望了他一眼。「你為啥早不說!」他想送點
東西也好,可是晚了,便說,「到無錫買點吧。」
「本地貨,不稀罕。」
「這可難住了我。」
「就算你送的也沒關係,別算得那麼清爽,夫妻也不是外人。」
他給她說的沒有話講了,反問道:
「那你就不送點了嗎?」
「哦?」她沒想到這一層,給他一問,愣住了。她因為上次爹到上海,女婿和丈人不怎
麼親熱,看上去爹有點不大高興。張學海是古板人,心裡踏實,不會給爹談談這個說說那
個,顯得有點疏遠。這次回家,特地給他代買了東西送弟弟,忘記自己也該買點了。她說,
「自己的姐姐,送不送沒關係。」
「姐夫就是外人?」
「外人當然不是,」她說,「不過和姐姐總歸差一點,隔層肚皮麼。」
「隔層肚皮隔層山。」他笑著說。
「那就看你的心了。」
「好,好,我送。」他怕她不高興,想了一個法子,說,「這樣好了,算我們兩人送
的。」
「這也好,」她滿心歡喜,指著他說,「想不到你想出這個好主意來。」
「你有本領,我也不推板。」
兩個人都笑了。巧珠剛才聽媽媽和爸爸談話,有時繃著臉,她心裡嚇絲絲的,沒敢嘖
聲。他們笑了,她也跟著笑了,兩隻小手用力鼓掌哩。
說話之間,火車進了無錫站。湯阿英挽著巧珠隨著人群走去,張學海提著藤子手提包跟
在後邊。湯阿英走過天橋,想起那夜離開無錫到上海的情景,偷偷摸摸地藏在角落裡,等火
車進站,悄悄地低著頭上車,頭上仿佛有沉重的東西壓著,抬不起來,連天空也好像忽然低
了。現在她站在天橋上,昂著頭,挺著胸膛,深深吐了一口氣,渾身輕鬆,天空也比那夜高
多了。
走出車站,他們搭上公共汽車,順著護城河,在開元路上急駛。巧珠好奇地望著窗外廣
闊的馬路和矗立在右邊遠方的兩座高山。她指著高山說:
「媽媽,這是啥?」
湯阿英還沒有答,張學海摸著巧珠的頭說:
「這麼大了,連山也不曉得!」
湯阿英不同意他的譴責,說:
「她自小在上海長大,從來沒有看過山,哪能會曉得?」
「你說的對,別說巧珠,連我也沒有看過哩。」張學海給她一提醒,不禁笑了。
「這是錫山,」湯阿英指著另外一座山對巧珠說,「那是惠山,上次外公給你的那個泥
娃娃,就是在惠山下面買的。」
「媽媽也給我買一個。」
「聽話,媽媽就給你買。」
公共汽車從梅園過去不久,到了站頭,湯阿英她們下了車,向梅村鎮走去。
村子裡成年的人都下地去了,只有一些小孩子在村子裡玩耍,不大能勞動的老人蹲在屋
子裡看家。孩子們不認識湯阿英她們,好奇地盯著她們望。湯阿英在右首一座灰磚高牆的大
門面前站了下來,抬頭仔細望了一下,對張學海說:
「到了。」
大門開著,湯阿英朝裡面一望:不見一個人影,也沒有人聲。她走上白玉石的臺階,抬
頭看見客廳上端紅底金字大橫匾上面「禮規義矩」四個字,仍然和過去一樣,只是它兩旁的
水紅色的泥金對子顏色暗淡了,上聯「螽羽歌風鳳毛濟美」中的「濟美」兩字不見了,大概
給風撕破了,下聯有幾個字分了家,用紙糊著。一堂紅木家具不見了,只剩了一張大八仙桌
子還放在當中。五開間的大廳給隔開了,一明四暗,當中算是客堂,四家共用。這些物事她
很熟悉。她站在臺階上,想起第一天跨進朱家的情景,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她爹就在這個天
井裡,給朱老虎拋了笆斗,弄得死去活來,差一點送了老命。回到家裡,爹整整在床上躺了
半個月,動彈不得,只靠阿貴一個人遞茶送水。傷還沒養好,朱老虎又在病人頭上動腦筋,
讓湯富海租種下甸鄉四畝六分山坡地,要照五畝算,一年忙下來,疼得個兩手空空。爹累得
背也有些駝了,到現在身上還有條條傷痕哩。她回過頭去,又看了天井一眼,仿佛看到爹裝
在笆斗裡,給奚福何貴拋來拋去……。
張學海看她站在臺階上發呆,等了一會,還在東張西望,奇怪地問道:
「你找啥?」
「不找啥。」
「為啥不走啊?」
她信口「哦」了一聲,走上臺階,跨過門檻,進了客堂,沒有看到一個人。她向四面望
望,沒有人影,就向屋裡高聲叫了一聲「爹」!
右邊房子裡驀地跳出一個青年,上身穿著一件白布褂子,當中一排布扣子鬆開,下邊穿
著一件粗藍布褲子,褲腳反卷到膝蓋上頭,粗壯的小腿和結實的胸膛都露在外邊,像是鐵打
的一般。他剪的是平頂頭,頭髮烏而發亮,額門開闊,兩眼奕奕有神。他定睛一看,馬上歡
天喜地大聲喝道:
「姐姐,你們啥辰光來的?」
湯阿貴一把抓住姐姐的手,高興得一個勁直抖。
「剛剛到。」湯阿英朝他渾身上下端詳,見他長得那麼結實,心裡驚喜交集,竟然說不
出話來了,只是一個勁地看他,仿佛不認識他似的。她心裡好生奇怪,爹不是說阿貴生病了
嗎?為啥一點也看不出生病的樣子呢?
阿貴見姐姐望著他不說話,兀自一驚,是不是他身上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他也向自己
身上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便笑著說:
「我是阿貴,你不認識嗎?姐姐。」
「你長的這麼高了,要在馬路上碰到,真的會不認識的。」湯阿英關懷地說出心裡的疑
問:「你不是生病了嗎?看樣子,身體蠻好啊!」
「我……」湯阿貴想起爹寫信給姐姐說他有病的事,連忙點頭,說:「是呀,我生病
了!」
「怎麼忽然得病了?」
張學海不等湯阿貴回答,緊接著問:
「你生了啥病?」
「唉,我這個病啊,可不輕哩,」湯阿貴一邊想一邊說,「傷風感冒,發高燒,頭上滾
燙,渾身發熱,……」
「是受涼了吧?」湯阿英走上去,撫摩弟弟的胳臂,是不是還發燒,憑她手的感覺,體
溫是正常的。
「大概是吧。」
「現在完全好了嗎?」張學海問。
「好了。」
「完全好了嗎?」湯阿英不放心地問。
「完全……好了……」湯阿貴怕姐姐一直問下去,使他答不上話來,有意把話岔開,
「姐夫,你頭一回來,為啥不捎個信來,我也好到車站上接你們。」
「走的倉促,沒來得及。」
「你不是病了嗎?怎麼能到車站上接我們?」
「我,我是病了,」湯阿貴慌忙對姐姐解釋,「可是,我,我現在好了呀!」
「我們離開上海的辰光,不知道你好了啊,哪能好寫信要你來接?」
「我不能接,爹可以接你們啊。你們到裡面去坐吧。」湯阿貴過去挽著巧珠往屋裡走,
對湯阿英說,「巧珠長的真漂亮啊!」
「這丫頭長的倒不錯。」湯阿英說。
「小海呢?」阿貴想起姐姐早些時生的男孩。
「留在上海,給他奶奶做伴了。」湯阿英對巧珠說:「給你講的話忘記了嗎?」
「舅舅。」巧珠馬上叫道。
湯阿貴猛的把她抱起,親熱地吻了吻她的細嫩紅潤的小腮巴子。她緊緊摟住舅舅寬厚的
肩膀。
「爹呢?」湯阿英進了屋仍然沒有看到爹,急著問。
「他現在是互助組的組長,可忙哩。早一會還念叨你們哩。」阿貴放下巧珠,說,「你
們歇一會,我叫他去。」
不等她們回話,他身子一閃,飛一般的走了。
張學海望著玻璃外邊廣闊的天井和大廳高大的屋頂,憤憤不平地說:
「農民整天在田裡幹活,風裡來雨裡去,住破房子。地主啥活也不幹,蹲在家裡,住這
麼好的房子,真會享福。」
「後面還有花園哩!」
「哦!還有花園,倒要見識見識,看他怎麼浪費的。」
湯阿英一走進這座房子,她就想到一個地方去看看,一時抽不開身,見他要去看花園,
便用手向大廳後面一指,說:
「朝後面一直走,天井左邊有個園門,進去就是花園,你帶巧珠去白相。」
巧珠一聽說到花園去,媽媽也不要了,抓住爸爸的手,一蹦一跳地向後面走去。
湯阿英仔細向大廳四面看看:就是在那張八仙紅木桌子旁邊,她挨了朱老虎他老婆不知
多少次的雞毛撣帚,那劈劈啪啪響聲好像還縈繞在她的耳邊。他老婆一過打人一過吼叫的聲
音也好像清晰地聽得見。有時朱老虎還從旁幫助,雞毛撣帚和棍子雨點子似的朝她身上落
下,打得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她一見那張大八仙紅木桌子,好像身後又有人打來,渾身
痛楚。她的腳步慢慢向大廳後邊移去。
大廳後面又是一個廣闊的天井,右邊有一道小門,正對左邊通向花園的園門。小門外
邊,是一條陰森森的火巷,兩邊是又厚又高的青灰牆,顯得天空比別的地方高。火巷的牆腳
長滿了碧瑩瑩的苔蘚。她一走進來,涼風颼颼,寒氣浸浸,一股腐爛的潮濕的氣味迎面撲
來。這條火巷很久沒有人走動了,過去,在太陽還沒有升起,或者鎮上的燈火完全熄滅的辰
光,她都要走過這條陰森森的火巷,開始一天的勞動,要不,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牛房旁邊
的小屋子去睡覺。
火巷的盡頭轉出去,就是牛房。牛房旁邊有三間磚瓦平房,一明兩暗。原先一明一暗堆
著餵牲口的草料,另外一間小屋子就是湯阿英的臥房。這間小屋子還和當年一樣,不過牆有
些傾斜,兩扇木門半掩著。牆腳和道上都長著綠茸茸的什草。時間雖還早,天空也很晴朗,
可是這裡照不到陽光,在高大火巷旁邊,顯得陰暗蒼涼。湯阿英一見到這間小屋,便愣住
了。她多麼希望看到這間小屋,一見到這間小屋,她就低下了頭,生怕有人看見似的。她回
過頭去,四處張望,沒有一個人影,牛房裡空蕩蕩的,火巷裡也沒有腳步聲。她稍微放心一
點了。
她推開門,跨進去,裡面更加陰暗,一股黴濕的氣味向鼻子撲來。她直奔旁邊那間臥
房,熟悉地打開窗戶。她清清楚楚看到靠牆那裡一副木板床,上面牆角那裡結了一個很大的
蜘蛛網。蜘蛛在網上肆無忌憚地走來走去。她注視著那副木板床,慢慢陷入慘痛的往事裡:
一天夜裡,滿天烏雲,伸手不見五指,嘩嘩地下著傾盆大雨。她累了一天,疲勞極了,兩條
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好容易走過火巷,一步步捱到牛房,走進那間小屋,點燃了煤油燈,孤
孤單單蹲在屋裡,四面牆壁陰森森的,有點怕人。她熄了燈,倒在床上。一個可怕的聲音在
她耳邊響起:你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不敢
活……她不敢再往下想,可是那些事仿佛就在眼前,好像是剛剛發生,又不容她不想。她渾
身汗毛凜凜,忽然感到頭昏眼花,好像天旋地轉,使她站立不穩,差點要暈倒在地上,幸好
一隻手扶著牆壁,慢慢站穩了。她像是苔蘚和雜草,任人踐踏,這一條命差一點就埋葬在這
間小屋子裡啊!多虧爹拿定了主意,讓她逃出虎口。娘把她帶到上海,秦媽媽介紹她做廠,
她活了下來,今天才能夠回到鎮上,走過火巷,看到臥房。如果無錫不解放,她這一輩子休
想回家,也永遠見不到家裡人了。她憤怒的兩眼炯炯地盯著木床,盯著牆壁,盯著小屋,盯
著窗戶,外面是晴朗的天空。她嘻著嘴,勝利地笑了。
她緊緊咬著下嘴唇,復仇的火焰在胸中燃燒。她恨不能抓住朱暮堂,親自打他一個痛
快,不能發洩積鬱在胸中多少年月的仇恨。想到朱暮堂早已被捕伏法,人不能再死第二次,
她激怒的心情才逐漸平靜下來。
她回到大廳,張學海和巧珠已在那裡等她了。張學海問她到啥地方去了,她說:「隨便
看看,」把他支吾過去。接著湯富海和阿貴從地裡回來了。湯富海見了湯阿英,不滿地瞪了
她一眼:
「你怎麼還有工夫回來?我以為你把阿貴的病忘了!」
「爹,我一接到你的信,就打算請假回來看阿貴,正巧碰上廠裡要開勞資協商會
議……」
他不讓女兒解釋,攔腰打斷她的話:
「我曉得,又是『三反』啦;『五反』啦……別給我上政治課。我在家裡也不閑著。這
些事體,我全曉得。」
張學海從旁幫助湯阿英說話:
「她是細紗間的勞方代表,不好請假……」
沒等張學海把話說完,湯富海氣生生地說:
「怪不得哩,當了代表,大人物啦,把弟弟忘了,連這個窮家也不要了!」
「一開完會,就買了火車票,現在不是來了嗎?」「不告訴你弟弟生病,你會來嗎?」
湯富海雖然表面生氣,可是內心裡得意,這一著成功了。
「阿貴怎麼忽然生病呢?」湯阿英覺得剛才弟弟沒有把病情講清楚,關心地問。
「還不是想你們的唄!」
「想我們會發燒?」湯阿英從爹信口回答裡看到了漏洞,回憶剛才弟弟支支吾吾的答
複,再看看弟弟魁梧結實的身體,不像剛剛生病的樣子,恍然大悟地說,「阿貴沒病,騙我
的吧?
爹!」
湯富海沒有回答。
湯阿貴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這笑聲更證實湯阿英的猜想,她問弟弟:
「你沒病,是啵?」
湯阿貴笑而不答。
「他整天想你這個姐姐,想得飯都吃不下了,覺也睡不好了,怎麼沒病?」湯富海代兒
子回答,「上海,大地方哪;花花世界,住在那裡多好,不告訴你阿貴生病,你會想起我們
這個窮鄉村嗎?」
「爹,你別說了……」阿貴向爹招呼。
「我憋了一肚子氣,你不讓我說,難道要憋死我嗎?」
「不是這個意思……」
阿貴去叫爹,他聽說女婿來了,頭一回上門,趕緊收拾收拾和阿貴一同來了。一進門又
忍不住生女兒的氣,把女婿扔在一邊。阿貴走上一步,提醒爹:
「你還沒和姐夫打招呼哩!」
他這才放下笑臉,對張學海說:
「你們一路辛苦了,快坐下。」
「不累,不累。」張學海尷尬地站在那裡。
阿貴想起早一會爹說姐姐,姐夫冷落在一邊的狼狽樣子,忍不住暗暗笑了。爹氣還沒
消,說:
「笑啥?姐夫來了這半天,也不曉得倒杯水喝?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
阿貴不聲不響地走進屋子裡去了。一會,他提了一把灰色瓦罐子,拿了三個飯碗,舀了
三碗冷開水,分送到姐夫、姐姐和爹面前。姐姐又一次望了姐夫一眼,向放在紅木八仙桌上
的禮品撅一撅嘴。張學海把餅乾和冰糖送到丈人手裡,笑著說:
「這是我和阿英的一點小意思……」
他接下禮品,哈哈大笑道:
「只要你們來了,比啥禮物都好。帶這些玩意兒做啥,留著給巧珠吧。」
「這是學海的一點心意。」她從旁補充了一句。
他右手拿著禮品,流露出興奮和慚愧的神情,說:
「我日夜都盼望你們來啊!……」
他拿了一塊餅乾送到巧珠面前。她兩隻小眼睛滴滴溜溜地向娘看。湯阿英微笑地說:
「收下吧,給外公敬個禮。」
巧珠高高舉起右手,敬了一個少先隊的隊禮。湯富海眯起老花的眼睛對外孫女仔細一
看,一塊鮮紅的領巾掛在她的胸前,忍不住嘻著嘴笑了:
「當上少先隊啦,我的好孫女!」
「這個丫頭早就想參加少先隊了,今年總算稱了她的心。頭一天帶紅領巾還不會打,在
鏡子面前一邊看一邊學,可高興哩!」
「誰說的?」巧珠扭了一扭身子,歪著頭,忸怩地看了娘一眼。
「你不承認嗎?」阿英臉上顯出得意的笑容,誇耀地說:「看你戴上紅領巾,我心裡也
樂滋滋的。過去你娘在鄉下,一個窮孩子,連飯也吃不飽,哪裡有錢念書?只好眼巴巴的看
著朱筱堂這些公子少爺念書,自己沒有份。現在你可幸福了,從小就念書,沒耽誤過一天,
又帶上紅領巾,不愁吃,不愁穿,和我小的辰光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是呀,你娘說的對,她從小都沒念過書,鬥大的字認識不到一石,更沒戴過紅領
巾。」湯富海指著阿英和阿貴對巧珠說,「你現在念了書,又戴上了紅領巾,可不容易啊。
這紅領巾要好好保護著。」
「這丫頭對紅領巾倒很愛惜。她曉得紅領巾是祖國旗子的一角,不讓一點齷齪物事沾在
上面,經常洗得乾乾淨淨的,折疊的整整齊齊,平時藏在書包裡,出來才戴上。」阿英看著
那一塵不染的紅領巾心裡樂極了,就好像自己戴上一般。
「記住外公的話。」張學海說。
巧珠低著頭,望著耀眼的紅領巾,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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