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一三二


    「那,就算是你那十萬響放成了,群眾就肯掏腰包集資辦廠啦?」聽過小玉解釋,嶽銳又提出疑問。「不見兔子不撒鷹」,對於山區群眾的心理,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岳爺爺,羸官他們還有辦法哪!」小玉說。
   
    那天羸官從花炮廠出來後,把自己的想法又向董事會作了彙報。大家一致認為十萬花炮是個好點子,然而對於能不能馬上產生效應不無疑慮。列席會議的蘇立群提出「以虛求實,以實補虛」人個字啟發了羸官,他當即給「運貿」發去一封電報請求支援。第二天一早安天生便回電表示,願意全力以赴,為創建龍山水泥廠和進一步開發李龍山區效力。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嶽銳的怒氣算是消了。但他怎麼尋思,總覺得羸官這套做法彆彆扭扭,不像是共產黨的傳統作風。他是帶著滿腹疑慮被淑貞和銀屏攙扶到現場來的。場上群眾情緒的變化,他一絲不漏瞧在眼裡。無形中,自己的心也變得滾燙起來了。他從人群中尋找孫子的身影,同時不知不覺想起了自己。他十七歲時領著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毛頭小夥子上山當紅鬍子時,他的父親和當時還在世的爺爺簡直把他視若寇仇。有一次他被兩位老人纏住,差一點打斷了腿。直到他當了遊擊隊長,父親還對他耿耿於懷,把他看作岳家的「孽子」和「剋星」。整整五十年過去了,羸官這些孩子正處在自己當年那種血氣方隊雄心勃勃的年齡。自己這個當爺爺的人,是不是還要重蹈自己的父親和爺爺當年的舊轍呢?一種悲涼、苦澀而又混合著某種甜蜜的情緒從心底泛起,嶽銳覺得眼前有些迷蒙了。
   
    在嶽銳、淑貞稍後的一個土包上,秋玲也被面前的場景震撼了。本來,有了向雲嬸葬禮上與羸官的一面,她決然不會也來趕十萬響花炮的熱鬧。她是來告別的。向李龍山,向李龍山區認識的和不認識的父老兄妹,也向羸官——這個使他欲愛不能、欲恨無由的剛毅決絕的小夥子告別的。
   
    決定了要離去,要遠走高飛,秋玲的心境大不同往日了。站在李龍山的土包上,望著面前的盛景盛情和眾多鄉親,她不覺熱淚盈眶,涕泅橫流。
   
    淑貞今天是和小玉一起陪同嶽銳來的,但她此時已經無心顧及嶽銳了。只是把急切渴求的目光,一次次投向人群前方的空地那邊。作為母親,這要算是她最為幸福的時刻了。兒子的事業、兒子的成功,這其中包含著她的多少心血和寄託啊!水泥廠奠基,十萬花炮齊鳴,淑貞的命運原本就是與此相聯的呀!
   
    然而,隨著花炮燃放臨近結束,隨著場上氣氛由熱烈而凝重,淑貞的心不知怎麼變得有些空虛起來。是的,兒子是成功了,李龍山是有了希望了,可自己呢?那孤寂、悲哀和怨恨交織的生活,什麼時候才是結束呢?
   
    一切仿佛都已經形成定局。羸官、小玉忙於他們自己的事業。銀屏早起晚歸,面兒也難得見上,見上了張口就是:「媽,你怎麼這麼迂磨!」「媽,我急著考試哩!」唯一可以說說話的老爺子,也搬走了。諾大的屋院裡空空洞洞,只剩下她和那個並不討人喜歡的愷撒。也許愷撒與她遭受著同樣的孤寂和折磨,晚間一縷風吹,一絲草響,兩聲蛐蛐叫,一個黃鼠狼子或一隻蝙蝠一閃即逝的身影,都會引起它的一陣持續狂吠。那聲音,遠不如往昔或歌唱、或呐喊、或示威的嘹亮圓潤,簡直便是嚎叫,便是乞憐,便是哭泣。每到這時,淑貞便從迷迷濛濛和惡夢中醒來,平靜地,一次次地重複起悲哀、怨恨和怨恨、悲哀。
   
    岳鵬程!這個讓人怨恨、讓人愛憐的負心郎啊!……
   
    岳鵬程病倒的消息,淑貞是上午剛剛知道的。上午上班只一會兒,淑貞正帶著人為越冬花木做清盆整枝,大勇來了。他不言語,不靠前,站在花棚外面,拿一雙眼睛朝淑貞骨骨碌碌瞅。淑貞被瞅得犯疑,走過去問:
   
    「上班時間,你不在辦公室,到這兒逛遊麼個?」
   
    「我昨晚去一○一,俺大哥病了。」
   
    「病了?他怎麼不死?」
   
    「病兩天了,躺著。媽叫我來告訴你。」
   
    「告訴我幹麼個?他住的麼個高級地方,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媽說……沖著那台洗衣機,就看出俺大哥心裡對你還是……」
   
    「我才不稀罕他那個破爛玩藝兒!你告訴媽,說我正找人給他往大街上當破爛扔呢!」淑貞似乎毫無來由地發洩著。本來那天回家見到洗衣機,她心裡著實高興了一陣子,也覺出了一些寬慰。聽大勇把徐夏子嬸的話一學,倒覺得那洗衣機是岳鵬程存心買回來氣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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