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一一四


    有人更來了乾脆的:「中央有文件沒有?要是中央有文件人人都得攤派,舍了命俺也得拿!」
   
    這些專業戶最注意上邊的動向,中央三令五申不准亂攤派的精神,他們從電視廣播中是早就知道的。
   
    「怎麼是攤派?」張仁有些惱火,「說過多少遍了,是自願入股,年底分紅!」
   
    「有『自願』兩字,俺還是自願先不入。」
   
    張聾子見羸官十分尷尬,陪著笑臉說:「你不知道,這些人都讓集資集怕啦。這樣吧小岳經理,你跑一趟也不容易,我和俺這幫夥計再說道說道,盡可能的話也援援助,只是你別嫌少。……」
   
    話說到這份上,羸官只好謝過張聾子出門了。出門沒走幾步,院裡傳過聲音:
   
    「忒!就這幫子人吧!嘴上沒毛,說句話沒根雞毛沉,還辦廠子?辦火葬場吧?」
   
    「也別說這話,當不准李龍爺開恩,還真有門道睞!」
   
    「有門道你去人上一股哇!」
   
    「忒!我沒那錢,有錢也得找個可靠的主兒!……」
   
    羸官肝火哧哧往上躥,也只得強自忍住。一行人悶悶地走過石子鋪成的高低不平的街面。街面上「嘎達嘎達」的腳步響,跟賣豆腐的小販敲的木魚似的,單調得讓人心裡著火。
   
    「我嶽羸官這一下子算是一栽到底啦!」來到村邊路口時,羸官終於爆發起來。他指著初勝利、張仁、紅鼻子哥哥,氣勢洶洶地說:「你們也別埋怨人家瞧不起咱這夥人!你就看看吧,一個一個:光不溜秋的小平頭,一百年前丟豬圈裡的黃鼠狼子皮,推單輪轅車那陣的牛鼻子鞋,臉上跟霜打的地瓜葉子沒半點兩樣!我要是腰纏萬貫,我也不朝這夥人手裡投!撕了燒火,還能燒開壺水嘞!你再看看這片兔子不屙屎的窮酸地方!看看這些沒見過三尺半天、有幾個錢恨不能藏褲襠裡的老百姓!窮?不窮那才是邪門!你想不讓人家窮,求爺爺告奶奶人家還不理那個茬哪!」
   
    羸官粗聲粗氣地詛咒著。他多年的心願,籌劃多時的宏圖,竟然因為集資不成而瀕臨破滅。一腔熱血,如同灑進冰窟窿裡。震驚、失望、悲哀、憤怒,一齊化作火焰,突破理智的防線,噴射而出。
   
    眾人被驚住了。吳海江、張仁、紅鼻子哥哥,不認識似地望著他。初勝利也愕然地皺起雙眉。在他的記憶中,只有上中學時一場糟糕的籃球比賽之後,羸官有過一次類似的表現。
   
    「行啦!」羸官猶自舞著胳膊,「你們盡了力,我也盡了力!權當咱們吹了一通牛皮做了一場夢!水泥廠靠邊!董事會解散!咱們各人還回去忙各人的事去!開路!」
   
    他朝吳海江瞟過一眼,徑直大步朝不遠處的小上海走去。
   
    張仁、紅鼻子哥哥垂下了腦殼。吳海江打了一愣,只得隨後而去。初勝利這時卻突然繃起眼角,把冷冷的目光盯到羸官脊樑上。
   
    「嶽羸官!」羸官來到小上海前,拉開車門要向上跨步時,初勝利突然一聲吼,躍到面前。
   
    「嶽羸官!你罵了我們一通、咒了我們一通,抬抬腳就想走?」初勝利指著羸官的鼻尖,凶凶地:「你說明白,哪個給你的罵人咒人的權力!是憲法、黨章還是你那個無法無天的老子?還有,建水泥廠是簽了合同作了公證的,董事會是大家協商推選的,你想靠邊就靠邊?你想解散就解散?你好大的口氣!」
   
    初勝利的反攻,使羸官愕然地打了幾個怔愣。但他留下幾束冰冷的目光,還是鑽進了小上海。
   
    這越發激怒了初勝利,他抓住車門扶手吼著:
   
    「滾!你滾!液回你的大桑園去!以後你再說……」
   
    車門關了,小上海一運氣力,甩下初勝利等人風馳電掣而去。
   
    一陣塵土飛揚,旋即一切都歸於了平靜。
   
    初勝利一聲悲歎,把半截磚頭砸到路邊的石階上。張仁、紅鼻子哥哥眼前一陣發潮,幾乎要落下淚水來。
   
    一切都結束了!水泥廠、董事會、「二龍戲珠」,一切都結束了!
   
    經過了片刻沉默之後,初勝利、紅鼻子哥哥跟在張仁身後,默默地朝村裡走去。受了半下午氣,兩人還沒登張仁家的門檻,還沒喝一口熱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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