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一零八


    在羸官眼睛中,秋玲又成了當年那個純潔、美麗的安琪兒。而在秋玲心目裡,她的全部的情和愛突然間一齊轉移了位置:原來她的心是真正屬￿這個被自己傷害過的決絕剛勇的小夥子的!哪怕為了小夥子的一句問候、一個目光去死,她也覺得榮耀和幸福!
   
    咫尺之間,四目相向,羸官和秋玲都分明地聽到了對方的心跳。
   
    然而,僅僅持續了幾秒鐘時間,當院子一邊傳來一聲含糊的問話,秋玲把顫抖和貪婪的目光再次投向對面時,對面那片明媚綺麗的天空,已經被驟起的陰雲改變了模樣:那是冷酷、鄙視、仇恨凝成的陰霾,好厚好厚的陰霾。
   
    多麼可怕的變化!多麼可怕的陰霾啊!
   
    秋玲深深地打了一個顫慄。那顫慄直打進五臟六腑。
   
    院外傳來人聲,秋玲倉皇進了廂屋。
   
    進院的是嶽銳和淑貞。淑貞被銀屏攙扶著,依然顯得憔悴單薄。
   
    「媽!」羸官示威似的喊著迎到院門。
   
    秋玲分明覺出,那喊聲正如一柄帶血的利刃,朝向自己心窩飛來。
   
    小玉迎住嶽銳、淑貞,小院裡頓時蕩起一重唏噓、撫慰的深情。躲進廂屋的秋玲,被心中的悲哀和絕望衝擊著,突然兩手掩面,踉蹌地奔出院門去了。
   
    臨時靈堂一切就緒,肖雲嫂被安放在一張行軍床上,身上破例地蓋上了一面輝煌的鐮刀斧頭旗。
   
    十點,縣民政局長和鎮委書記來了。經鎮委辦公會議提議並請示縣委書記祖遠同意,肖雲嫂的遺體火化後,骨灰存放到烈士陵園紀念館。民政局長和鎮委書記來向肖雲嫂告別。吳正山、羸官帶著小桑園全體黨員和初勝利、張仁等十幾名鄰近村莊的支部書記來了。岳鵬程和大桑園黨總支幾名成員也來了。他第一次沒有走在前面,而是夾在眾人中間。他始終低著頭,沒有向肖雲嫂遺體上瞥過一眼,也沒有向小玉和衛士般守護在肖雲嫂遺體旁的嶽銳面前靠,便消然匆忙地走出院門去了。
   
    一輛束了黑紗的救護車停在街面路口,車上播放著哀樂。許許多多街鄰鄉親,擠在肖雲嫂的院子裡,站在院子外的胡同口和靈車停靠的街口路邊。來的最多的是老人和孩子。老人們回想起肖雲嫂的為人和當年的種種好處,為肖雲嫂的遭遇和去世痛感惋惜。年青人好象忽然發現,在自己的身邊,還有肖雲嫂這樣一位可尊可敬的人。婦女們、孩子們則更多地受到氣氛的感染,在默默地流淚或低聲哭泣。
   
    肖雲嫂的遺體被抬出院門來了。一隊由小桑園的學生和青年組成的「軍樂隊」,突然敲起銅鼓和小鼓,吹起號角。鼓樂昂揚。莊嚴,哀樂變得有氣無力了。
   
    肖雲嫂的遺體來到人群擁擠的街口,石硼丁兒和另一名少先隊員正步迎上前去,舉手行隊禮,然後把兩條紅領中系在了肖雲嫂安臥的行軍床兩旁。
   
    在響徹雲霄的鼓樂聲中,在如戰旗招展的紅領中引導下,肖雲嫂和她那象徵著一生榮耀的五十四面錦旗一起,登上了靈車。那是按照嶽銳的意見安排的,他不忍心看著那些凝聚血汗的榮耀,成為落滿灰塵的「文物」。
   
    隨著靈車關閉的咋叭一聲響,人群中響起第一聲哭泣。立刻、被壓低了的哭聲、喊聲、撲打聲淹沒了一片。連絕少在這種場合露面的彭彪子,也蹲在人群後面的土牆上,用髒兮兮的手背和衣袖,抹著迷騰了浮腫細小眼睛的淚水。二十幾年前,如果不是肖雲嫂為他操持,他哪裡成得了家,秋玲的母親哪裡會嫁到他的門下!
   
    小玉感到了無比的激動和滿足。肖雲嫂臥病以後,尤其與岳鵬程分手之後,登門看望的人很少。偶爾還聽到一些貶損的話。她原以為奶奶已經連同那個年代一起,被人們遺忘了。眼前這令人悲痛而又促人感奮的場面,使小玉真切地感到了奶奶的永恆。奶奶,你的在天之靈有知,可以安息了!
   
    靈車在一片唏噓聲中啟動。嶽銳由銀屏攙扶著緊隨其後。在他的後面,是民政局長、鎮委書記、羸官、淑貞、吳正山、初勝利。張仁……銀屏第一次經受靈魂的洗禮。十五歲的姑娘胸膛挺起,晶明的眼睛裡噙滿真誠,一時間仿佛長大了許多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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