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一零三


    彭彪子困惑地眨了眨眼,好象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兒。
   
    「俺爹打官司贏啦!俺爹回來啦!——」
   
    山谷裡、天空中響起一片回聲,甕甕嗡嗡,好一會兒才遠去了、消逝了。
   
    「媽拉個巴子!這也能是真的?」彭彪子半喜半疑,搖搖頭晃晃腦,又摘下幾個山植果子嚼起來。
   
    石硼丁兒回到家中時,院裡站著不少人。多是石姓家族的親鄰老少。正在聽石衡保繪聲繪色講述見到副省長,和齊修良、大勇去省城檢討、接受處理的情形。
   
    三十九歲的石衡保與三年前承包果園時相比,已經全然換過一個人了。三年 「告狀專業戶」的生涯,給他留下的最鮮明的印記,就是那一頭白髮,一頭如雪如銀的白髮!白髮是去年春節期間莫名其妙遭到拘禁,在派出所的黑屋子裡度過冰冷絕望的二十天之後,突然出現的。伍子胥過韶關,一夜白了頭!命運過早地剝奪了石衡保青絲罩頂的年華,把他打人到白髮淩巔的行列!那一頭白髮,引起了多少人的震驚和同情啊!半月前,他憑著同情的人們的指點,貿然出現在副省長面前時,副省長也不禁為那一頭白髮感慨良久。「老石,憑你這一頭白髮,這件事我這個副省長也要管到底!你回去,問題如果解決不好,或者以後再出風波,你就給我寫信或者來找我好啦!」離開省城前再次見到副省長時,副省長叮嚀說。
   
    石衡保三年的冤情,家破人亡的冤情,終於得到了昭雪。作為一名歸來的勝利者,他完全有權利、有必要讓關心過、同情過他的人,甚至指責過、打擊過他的人,都來分享他的如噴如湧的歡樂的。
   
    「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這一次我是親眼見啦!省裡領導說了,只要咱們行得端走得正,任誰也別想欺壓咱們!共產黨的天下,到底跟國民黨那時候不一樣啦!」石衡保演講似地發表著他的感想。
   
    「爹!——」
   
    院門外一聲喊。石衡保和眾人不約而同,把目光盯向門口。
   
    石硼丁兒鳥兒似地飛了進來。然而,他瞅著那個盯住自己的人,猛地站住了。
   
    「朋子!」石衡保喊著迎過來。
   
    石硼丁兒躲閃著,仿佛陌生人似地打量著他。
   
    「朋子,這是你爹!你爹怎麼也不認得啦?」二大爺扯住他的胳膊。
   
    石硼丁兒的目光,停在了石衡保的那一頭白雪上。石硼丁兒的爹身強力壯,哪兒來的這一頭雪花?哪兒是這麼一副瘦弱蒼老的模樣?
   
    石衡保的淚光在眶子裡流動。那雪花和蒼老,他自己又何曾講得清楚明白呀!
   
    「爹」
   
    「朋子!」
   
    「爹呀!……」
   
    父與子,生疏與親呢,期待與盼望……無盡的一切情愫,都在交匯的淚水中會合了。
   
    留下同情和安慰,親鄰們退去了。夕陽投下長長的影子,石街保和石硼丁兒盡情地領略起相會的歡樂。
   
    「朋子,爹給你做飯。」
   
    「晌飯你沒吃呀,爹?」
   
    「是給你做夜飯。」
   
    「這才幾點哪!你就……」
   
    「爹今天夜飯不在家吃。咱官司贏了,他們要給咱賠情兒,還得把合同和果園子都還咱。要我去,你懂嗎?」石衡保極力想把事情說得簡單明瞭。
   
    「不!爹!咱不去!」石硼丁兒喊著。
   
    「朋子,得去呀。不去那合同和園子……」
   
    石衡保還有一層無法跟兒子講清的意思:儘管這次官司打贏了,咱到底是在人家房檐底下過日子。人家賠情道禮是看的上邊領導的面子,咱要不去,往後的日子還過得好?儘管副省長留下話讓有事就去找他,咱一個老農民能真的時不時去找人家大領導的麻煩嗎?
   
    石硼丁兒不理解也不想理解這些,只是嚷著:
   
    「他們壞!爹!他們要殺了你的!」
   
    好像爹真的被殺了似的,兩行淚水潸然而下。
   
    「他們敢!」石衡保被兒子感動了,面龐上旋即泛起一層青紫。那青紫被西斜的太陽一映,鍍銀似地錚錚閃亮。「我一封信上去,叫他們哭都沒地方哭去!」
   
    一刹那,石硼丁兒抹去了淌到嘴角的淚水。他覺得自己和爹頓時成了比海燈法師和李連傑還要本領高強的,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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