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七十二


   
    站在李王廟後臉的山坡上,一座蔚為壯觀的水庫出現在嶽銳面前。水庫又一次牽動了嶽銳深沉、凝重的情絲。
   
    三面紅旗飄揚的年代。
   
    在閩西山區當過幾年縣委書記,剛剛調回北方擔任地委農村工作部副部長的岳銳,回到蓬城檢查指導工作來了。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這個當時正在興建中的水庫工地。他謝絕了縣委領導同志的盛情,只讓留在村裡、已經長得跟自己分不出高矮來的岳鵬程陪同,徒步登上了面前的這個山坡。
   
    工地很是壯觀,數千民工佈滿山間穀底,象徵榮譽和幹勁的各色三角旗四處飄揚。從指揮部的草棚子,到正在隆起的水庫大壩,嶽銳這位當年的紅鬍子司令和遊擊隊長的眼睛,也不知該向哪個方向搜索了。
   
    「爸,你是找雲嬸吧?」兒子看出了父親的心思。
   
    四二年遊擊隊升級,岳說作為正規部隊一位年青的指揮員離開蓬城之後,懷著一腔真情給肖雲嫂來過幾封信。肖雲嫂也回過幾封。但後來戎馬倥傯,軍務政務繁忙,加之他又在南方紮根,一干許多年,與肖雲嫂的聯繫中斷了。這次他重返故園,最重要的任務之一,就是要看望這位給予了他第二次生命,並且從未希求和得到過任何報答的恩人。
   
    「爸,你在這兒找得著雲嬸啊?」兒子笑著,扶著嶽銳下到深深的、潮濕的穀底,又穿過人叢,來到一群正用山石壘砌壩基的人面前。
   
    在那裡他看見了肖雲嫂——一個與男民工完全一樣打扮的工地總指揮。
   
    「雲嫂!」他喊,聲音裡裹藏著一串顫抖。
   
    她聽到了喚聲,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隨之側轉身,目光有些呆滯地審視著,突然發出一串動人心弦的驚喜的歡叫:
   
    「我的老天爺呀!嶽銳?這是你嗎?」
   
    「不是我是誰?雲嫂,你再看!」
   
    笑聲停止了,肖雲嫂猛地抓住岳銳的雙臂,端詳著,眶子裡撲籟籟滾下兩串銀珠。那同樣的兩串銀珠,也在嶽銳的眶子裡打著盤旋。
   
    「哎呀呀!看我這是怎麼啦!」肖雲嫂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抹臉面,拉起岳鵬程的手,說:「走,咱們上去說話!」
   
    在那個搭在半山腰的指揮部裡,坐在麥秸茅草鋪起的肖雲嫂的「炕頭」上,岳銳、岳鵬程同肖雲嫂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那飯是摻了榆樹葉的幾個餅子和幾碗苞米碴子做成的稀飯。嶽銳想像不出,這位蓬城家喻戶曉的革命功臣,生活還過得這樣清苦。
   
    「雲嫂,你還是一個人過?」嶽銳問。
   
    肖雲嫂失去命根子虎崽之後,嶽銳不止一次萌生要終生陪伴和報答她的念頭。在離開蓬城後寫回的信裡,嶽銳一再流露出這種願望和期待。在他的印象裡,肖雲嫂對自己同樣懷有一腔綿綿真情。無論是在養傷期間還是在傷癒之後,那腔真情都使他感到了無與倫比的幸福和溫馨。奇怪的是,肖雲嫂在回信中都幾次回避了。後來嶽銳從另外的途徑得知,許多人要為肖雲嫂操持找個伴兒,都被她以工作忙不能分心為理由(那時她已是蓬城革命的骨幹分子了)拒絕了。嶽銳這才死了心,與一心追戀他的前妻結了婚。
   
    「你看,我一個人過得不是挺美的?一個肚子飽了,全家都不饑荒。」
   
    透過肖雲嫂輕鬆的語調,嶽銳卻能聽出某種並不輕鬆的成分。
   
    「如果不是因為救我,虎崽如今……」
   
    「看看,現今怎麼又提起那些事來啦!」
   
    「不,雲嫂,我是說,即使你不想再找個人,身邊也總得有個伴兒。我那小閨女剛從南邊過來,在城裡生活不習慣。我想把她送回來,就算是你的閨女。」
   
    肖雲嫂無言地注視著岳銳,滿是感激的情絲裡透出責備:
   
    「你這個岳司令啊,還是紅鬍子脾氣!你就不尋思尋思,閨女正是學本事長模樣的當兒,到咱這窮地方來不誤她一輩子?再說她那麼小,我哪有功夫拉扯她呀!」
   
    嶽銳緘默了。沉吟片刻,毅然把岳鵬程叫到面前說:「既是這樣,閨女不回來也行。可我這個兒子就在你身邊。今天我做主兒,讓鵬程認你個乾媽,日後他就是你的兒子。」
   
    不等肖雲嫂應答,岳銳把岳鵬程拉到肖雲嫂面前說:
   
    「鵬程,跪下!給你乾媽磕頭!」
   
    岳鵬程早就聽別人講過肖雲嫂的故事,心裡對肖雲嫂一向懷著敬仰、愛戴的情意;自小肖雲嫂對他關懷倍至,他心目中也一直把肖雲嫂看作自己的親人。聽到父親吩咐,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恭恭敬敬給肖雲嫂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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