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七十三


    「哎呀呀!快起來!快起來!」肖雲嫂手忙腳亂地把岳鵬程從面前拉起,對嶽銳說:「看看,你這專署裡的大幹部,怎麼也興起這種事兒來啦!麼個乾兒子,兒子是『幹』的不遠一層?鵬程是你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以後也別叫那個乾媽,還叫嬸。我看只要情份重,我這嬸跟他那媽也差不到哪兒去。啊!」
   
    嶽銳見說到這種程度,只好讓步了,說:「行,叫嬸也行。鵬程,你可聽著,你雲嬸就跟我和你媽一樣。你要是不孝順或者惹她生氣,我可饒不了你!」
   
    「嬸!……」十六歲的岳鵬程噙著兩江淚水,撲到肖雲嫂懷裡。
   
    事隔數月,轉年開春時嶽銳又與肖雲嫂在工地上見了面。那時「處處高爐起,人人煉鋼忙」正形成熱潮,而水庫建設也到了關鍵時刻:如果不搶在山洪到來之前完成主體工程,幾千民工將近半年的勞動就會廢於一旦;山下十幾個村莊的十幾萬畝糧田,還會長期乾旱。偏偏一位大幹部在一次講話中,把李龍山中修建水庫說成是干擾大煉鋼鐵的右傾機會主義。一夥人奉命前來逼迫肖雲嫂解散民工。嶽銳接到告急後星夜趕到工地,據理力爭。水庫保住了,肖雲嫂挨了批評,嶽銳則從此成了右傾機會主義的「代表人物」。不久,他又被降職調到幾千里之外的一個邊遠地區。
   
    站在水庫聳立的大壩上,站在當年與肖雲嫂共同戰鬥過的山坡上,嶽銳的情懷隨著山風和松濤激蕩不已。
   
    肖雲嫂!這位當年的救命恩人和革命英雄,你現在哪裡呢?
   
    對於肖雲嫂,岳銳無論何時、處於何種境況中都從未忘懷。尤其兒子在村裡安家立業後,他與兒子的每次通信中,幾乎都要問到肖雲嫂的情況。四年前,他先是聽說肖雲嫂不在了,隨之又得知肖雲嫂病倒了。其時他剛剛恢復領導職務,想專程回蓬城一趟,終於未能如願。對於肖雲嫂的病,嶽銳並不懷疑:那老太婆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嘛!至於肖雲嫂的處境,嶽銳更無絲毫疑慮:那老太婆是蓬城人人皆知的老英雄老模範嘛!儘管如此,他還是急於知道她現在住的醫院,急於早一點前去慰問和探視。昨晚,他幾次要找淑貞,幾次又都打消了念頭:兒媳婦正病著,怎麼好急急火火打擾她呢?
   
    山風送來滿山松濤單調、沉鬱的吟唱,那吟唱如同一支無字的歌,在嶽銳心扉上撞擊滾動。
   
    岳銳起身向山下走去。此時,弄清肖雲嫂治病的醫院,並且立即趕到肖雲嫂身邊去,成了他最急切的願望。
   
    越過一道平緩的山坳谷地,一條水草豐茂的溪流旁徜徉著一支羊群。羊群旁,陽光融融、暖風融融的草地上,躺著一個瘦小勁巴的少年。
   
    「小同志,你是哪個村的?」嶽銳來到面前。
   
    少年坐起身,眼睛一眨,認出了面前這位書記的父親。
   
    「跟你一個村。」他待理不理地又躺到草地上。
   
    「一個村?這麼說你是大桑園的,還認識我?」嶽銳忽然生出興趣,在少年旁邊的草地上坐下了。
   
    少年卻翻過幾個身,躲開了一段距離。
   
    「你叫什麼名字呀?」
   
    那少年白過一個眼珠,並不答話。
   
    「不,你說你爹是誰吧。
   
    「……石衡保」
   
    「……那,你爺叫什麼你知道嗎?」
   
    「聽俺二大爺說,叫石老成。」
   
    「哦,老成!這麼說你是老成的孫子?好,太好啦!」
   
    石硼丁兒被岳銳的情緒感染了,翻身又坐了起來:「你認識俺爺?」
   
    「不但認識,小時候還一起打過羊腚哪!」
   
    石硼丁兒眯縫著兩眼,露出了幾分悅色。
   
    「哎,老成的孫子,我跟你打聽個人行嗎?」
   
    「跟我?」
   
    「是啊。咱村原先有一個老太婆,是書記,管全村事兒的,年歲跟我差不多……」
   
    「那不是肖老太嗎?誰不知道哇!」
   
    「對對,就是你肖老太!你知道你肖老太現今在哪兒,住在哪個醫院裡嗎?」
   
    「醫院?……」石硼丁兒有些茫然地瞟著嶽銳。
   
    嶽銳,「是啊。她得了重病,住在哪個大醫院裡……」
   
    石硼丁兒審視的目光在嶽銳身上打了幾個來回,突然跳起來,嚷著:「你壞!你兒子書記差點把肖老太整死!肖老太病那麼重,管都不管!還大醫院味!說得多好聽啊!」
   
    嶽銳猛地驚住了。山坳裡一陣豪風吹過,松濤又嗚嗚地唱起了那支無字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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