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六十四


    齊修良應聲而起,與另外幾個人旋即消失了。
   
    會客室裡只剩下岳鵬程和大勇。
   
    「大勇,來,坐這邊。」只一霎時,岳鵬程臉上堆起一重寬厚。祥和的笑容。
   
    大勇坐到與中間大沙發傍鄰的位子上。岳鵬程吩咐倒水的服務員送來一包瓜子、一盤蘋果和桔子。
   
    「吃!」他朝大勇做個手勢,抓起一個蘋果,皮也不削,大咬一口。這也是在自己家裡、自己人面前,在外邊和客人面前,自然是另外一種情形了。
   
    大勇只抓起幾粒瓜子,小心地嗑著。
   
    「稅務局呂局長的水泥拉走啦?」
   
    「嗯。」大勇眼皮眨了一下。齊修良早晨才說過,那兩噸水泥是岳鵬程昨天吩咐人送去的。
   
    「最近又要搞稅檢,你們準備好了嗎?」
   
    稅收檢查是上次呂副局長來時透露的。這種事哪年也有幾次,形式形式而已。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幾年前市有關部門專門派一個檢查組來查過大桑園。查了兩天,發現不少漏洞。第三天再來時,岳鵬程說:「我的會計全部不合格,讓我全給打發啦!」檢查組找不見會計和帳目只好回去彙報。彙報的結果是不了了之——岳鵬程後臺硬著呢,鬧不好要查到自己頭上,如今還有誰肯去做那種與己無利又不利索的事兒?「老百姓怕二鬼子,二鬼子怕岳鵬程。」編順口溜的人其實並不真正瞭解岳鵬程。岳鵬程怎麼會僅僅是讓人怕的?比方那兩噸水泥,比方每月二十幾桶煤氣,比方……
   
    總之,稅務檢查並不是值得岳鵬程特意親自關照過問的事兒。
   
    「你蓋房子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岳鵬程越發顯出親近,「那天我給楊大炮打過招呼,你需要材料到他那兒去拉就是了。有時間你去跑一趟。」
   
    大勇受寵若驚。蓋房子的事,壓根兒他沒敢奢望得到這位姐夫哥的垂問。把他遷到村裡並委以重任,這個思德就夠他報答一輩子的了,何況姐夫哥確是日理萬機,忙得山旋水轉。更何況,眼下這位姐夫哥與姐姐處在那樣一種特殊關係的情況下。
   
    但他很快意識到,姐夫哥的一切好意,都在圍繞著一個目標,圍繞著姐姐在轉。把姐姐昨天的情況告訴姐夫哥?可這種事,姐夫哥沒問,他怎麼開得口呢?
   
    「今天見到銀屏了沒?」還是岳鵬程開了口。
   
    「見了。」大勇不等再問,說:「銀屏沒事兒,還是想上高考班。俺姐病了,在家躺著。」
   
    「我這幾天忙,晚上還得去一○一——病的還挺厲害嗎?」
   
    「就是頭痛、心慌。俺媽盯在家裡,不會有事兒。」
   
    「銀屏他爺沒說麼個?」
   
    「沒。昨天讓馬家莊吳伯他們請去一天。今兒一早,又讓縣委派車接走了。」
   
    「哦……」一絲苦澀的欣慰從岳鵬程心失掠過。從前天與淑貞鬧崩,為了避免再肇事端,他一直沒敢再進家門。但他一刻也擺脫不了那件事情的糾纏。淑貞把事情鬧開了怎麼辦?淑貞要打離婚怎麼辦?淑貞把事情告訴老爺子會出現什麼情況?如果事情再鬧到鎮裡、縣裡……作為一個經受過解放軍「大學校」教育的人,作為一個在基層官場上跑過幾年馬的人,岳鵬程比誰都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醜聞!特大醜聞!可以置人於死命的特大醜聞!他怎能忘記,一位受到賀龍、陳毅等元勳贊許的軍校高才生、大軍區的作訓部長,因為「作風問題」一貶再貶,最後被從岳鵬程所在團的副團長的位置上撤下來,鬱悒而死。還有在蓬城,北溝于家原任支部書記,是與岳鵬程同時崛起的一位「將星」,村裡搞得跟大桑園差不了多少去。兩年前也因為這類問題,搞得差點進了牢門。淑貞那天的瘋狂,證實了他一開始對問題嚴重性的估計。偏偏老爺子又在家裡!偏偏又是一個正統得近乎呆板死硬的人!淑貞與老爺子一旦聯合起來……每每想到這裡,岳鵬程便從睡夢中驚醒,在席夢思上輾轉反側,或者站到涼臺上,面對星空和海風,一陣憂鬱,一陣懊惱,一陣失悔不迭。
   
    女人是個好東西!可與女人粘在一起,就實在難以說清好壞禍福了!唉唉!……
   
    總得有個辦法!辦法是這般的有限:只有靠大勇和如今對自己敬之有加的丈母娘了。
   
    大勇的回答使岳鵬程心下稍安。
   
    「老爺子這次回來,可能得惹出點事來,你多留心點。」岳鵬程說。那天老爺子問起肖雲嫂的情況,他之所以敷衍搪塞,僅僅是為了避免正面衝突而已。老爺子與肖雲嫂的關係,老爺子一旦知道了肖雲嫂目前的境況會造成什麼局面,他是再清楚不過的。奇怪的是老爺子似乎仍然被蒙在鼓裡。是因為淑貞病倒,還是壓根兒就沒有產生疑問?抑或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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