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六十五


    「老爺子好多年沒回來,你告訴建中和胡強,去搞點新鮮海貨,讓他都品品味兒。」他又交代。對於老爺子的過去他一向心存敬畏,如今老爺子非往日可比了,惟其如此,他仿佛更願意盡一盡做兒女的孝心。
   
    大勇點頭應承。岳鵬程稍稍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道:
   
    「其實那天你姐犯疑,也不是一點譜兒沒有。我也有不檢點的地方。」
   
    大勇仿佛被火燎了一下,驚詫地抬起眼睛。目光所至卻是一副坦誠失悔的面孔。
   
    「難道……」
   
    這怎麼可能呢……
   
    「人家秋玲準備結婚,要把賀子磊的戶口遷來。找我幫忙,我尋思人家求到咱,不管不好,讓辦公室打了個報告。……」
   
    他注意地看著大勇。大勇似乎沒有聽出多少門道。
   
    「唉!這種事兒,我倒是管它幹麼個!」岳鵬程在沙發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想跳起卻沒有跳起,「報告打上了,人家秋玲還火刺刺地找到辦公室,當著建中的面兒把我埋怨了一通。我這是辦的麼事兒!外邊沒落好,自己家裡也鬧得不歡不快!媽拉個巴子!那一天我乾脆不管,或者就在大街上說幾句,也就沒這些事啦!」
   
    大勇總算聽明白了岳鵬程所要講的話,總算明白了那天那場風波的起因。他不知該表示什麼態度。順著說幾句?似乎順不上去。講幾句安慰或同情的話?似乎也難以張得開嘴。
   
    岳鵬程顯然並不企望大勇表示什麼,擦擦手站起來,說:
   
    「就這樣吧。這一陣兒,我得跟月牙島打交涉,家裡的事,你跟銀屏她姥多跑跑。你姐的病不要耽誤了,需要上北京到上海咱也去。有麼事兒,及時告訴我一聲。」
   
    「行,大哥,有我和俺媽,你就儘管……」
   
    岳鵬程擺擺手,大勇立時打住,起身朝門外去。
   
    「稅檢的事兒,好好準備準備。」
   
    「知道了。」
   
    「楊大炮那兒別忘了,抽空去跑一趟。」
   
    大勇出門,岳鵬程從背後又遞上一句。
   
    大勇帶著一種使命感回到家中時,徐夏子嬸還在朝著小林子吵吵嚷嚷。
   
    因為大勇蓋房子的事兒,家裡這一陣子就沒安寧過。為了結婚娶媳婦,把舊房子扒了,按日下時興的式樣重新設計,搞得象模像樣,徐夏子嬸並沒有異議。無非是堅持自己住的屋裡要盤鋪炕,冬天好睡熱炕頭;堅持廚房裡得有一盤磚砌的鍋灶,好貼個鍋餅、淋個油餅嘗嘗鮮;堅持院裡得給她壘幾個雞籠子和免窩,留出一塊小園來,好使她閑了有個營生幹。這些條件大勇應承得痛痛快快。問題出在廂房的位置或者說方向上。大勇要扒掉那兩間東廂房,已經使徐夏子嬸臉拉得二尺長。大勇嫌東廂房背日頭、光線暗,要改到西邊去,徐夏子嬸更是梁頭上的鬼伸舌頭——死不應聲。
   
    徐夏子嬸的理由簡單而又複雜:東廂房裡有盛蟲,改到西邊就得把這個家給敗了。
   
    那盛蟲的故事,淑貞紮著兩隻小羊角時就聽過不知多少回。這次一提拆東廂房,徐夏子嬸絮絮叨叨又講起沒完。
   
    「那還是你爺在的時候,我比東院李家沒上學的小閨女還小,那時候咱家窮哇,窮得還不如人家喜兒,過年她爹還能買回兩根紅頭繩來。你爺自己沒地,租的徐一麻子家十畝。那年打了麥子,給徐家送去後,場上只剩下那麼一小堆溜。你爺拿個口袋去,尋思一趟就扛回來了。哪料想,一口袋裝滿沒見出少來,回去又裝,還是沒見少。你爺心裡就有數啦:一定是招了盛蟲。盛蟲你們是沒見哪,聽說就跟條小長蟲似的,一柞來長,火金火金,頂著個比公雞還大、還好看的冠子。盛蟲到誰家,誰家就該發啦!別處人說是福星爺財神爺下凡,咱這塊兒說,是李龍爺派出專幫好人的小龍爺。你爺悶著頭,閉著嘴,就那麼裝滿一麻袋扛回來,倒進東廂房的缸裡,又去扛。缸裡滿了圍起囤子,圍一圈不夠就再圍一圈。一直扛了半下晌,囤子快碰梁頭了,場上的麥子還是沒見出少來。天快黑了,你爺又扛著一袋子往家來,不巧碰上巧梅他爺,你六十一叔。你六十一叔叫著你爺的名兒說:「打了那麼點麥子,扛了一下晌還沒完,是不是遇上盛蟲啦?」只這一句話壞啦!這種事兒是千萬說不得的!你爺再回去,那一小堆麥子一裝就沒啦。你六十一叔這才死了幾年,這事還假得了?場上麥子沒了,盛蟲可進了咱東廂房嘞。那一年你爺賣了多少麥子,家裡吃了多少餑餑,那麥子可就是不見少!你爺和你婆在正房屋裡,給盛蟲爺專門供了個位兒,天天燒香作揖。怕再被人沖了,東廂房的門老是鎖著,鑰匙只你婆自己拿著。房門外的牆上掛個鈴擋,每次你婆進屋去挖麥子,都先搖幾下鈴鐺,說:『盛蟲爺,你老避一避吧,我得進去了』。敲完、說完,才能開鎖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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