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六十


    一連串的問號。問號後邊隨著的是熟雞蛋、煮花生和洗好熨好的衣服。
   
    她逼著他吃、看著他吃,逼著他和看著他換下身上那套還說不上髒的衣服。賀子磊被一種涓細而又激越的情流衝擊著,感激而順從地服從著她的一切指揮。時而還一個立正,一個「女王陛下」,逗得秋玲嬌嗔地嘟起嘴唇,翹起蛾眉。
   
    這是她的男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真正屬￿她的男人!——雖然「男人」二字現在並不完全確切。
   
    「跟你說個好消息,你的戶口公安局已經應聲了,馬上就可以遷過來了。」
   
    「真的?那麼快?」
   
    「騙你是小狗。你是特殊人材嘛!」
   
    賀子磊並沒有顯示出秋玲希求看到的那種興奮。他打開抽屜,找出——封信。那是濰坊一個國營公司發來的,邀請賀子磊到他們那兒工作。信中言辭懇切,許諾只要賀子磊同意,公職和職稱可以恢復,待遇可以比大桑園高,必要時還可以安排一定職務,把家屬子女也一併帶去。
   
    「你怎麼給他們回信的?」秋玲帶著幾分急迫地問。
   
    「我這不是剛給你看嘛。」
   
    「金殼簍銀殼簍,不如自家的草殼簍;金有價銀有價,人心人情沒有價。你要是奔著鐵飯碗和那點待遇去,我才不稀罕!」秋玲似是勸說,似是傾訴期待。
   
    「回信等你來寫,總可以了吧?」
   
    賀子磊笑笑,把信交到秋玲手裡。秋玲只一打愣,隨即把信又塞回抽屜。她摟住賀子磊的脖子,把一顆心偎依到那寬厚、堅實的胸膛上了。
   
    從中午起,雲層就在李龍頂後面的天空上彙聚。上班時,這邊豔陽高照,那邊雲層已經厚重得象一道漆黑的鐵幕。只是這種彙聚是在躡手躡腳中進行,而且遙遠,隔著一重山,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下半晌,秋玲去找賀子磊時,地面上仍是一片平靜。高空裡出現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悄然地把遠方那道厚重、漆黑的鐵幕推上李龍頂,又從李龍頂緩緩向這邊推來。遙望這個情景,有經驗的人們喊一聲:「不好!」 趕忙收起地裡已經割倒\場上和平房頂上正在晾曬的莊稼和糧食,把院子裡堆放的怕雨淋的衣物家什搬回屋裡,或者蓋上蓬布苦上草簾。不等這些事情做完,風忽然從地面卷起,以異常迅猛的態勢,把地上的枯枝敗葉、塵土砂石,乃至能夠捕捉到的一切物體,統統拋向半空。房屋和山崖阻擋了風的去路。立時,兩股更加兇狠迅猛的旋風形成了。房子被揭去屋頂,樹木被連根拔起,兩個巨大而灰暗的旋風圈遮住半邊天空,摧枯拉朽般地向遠方推去。
   
    風帶著磣人的涼氣,嗚嗚地掠過地面,在人們身上留下「層雞皮疙瘩。這時,那道森嚴的鐵幕仍然離得很遠,但已經觸目可見了。就是三歲的孩子,也知道一場大雨就要降臨了。
   
    然而,形勢突然發生了變化。風驀然刹住,一絲絲兒也不見了。樹葉不搖,羽毛不擺。黑幕那邊驟然發出一片白光。不是陽光,不是驚雷撞擊的電火,是一片慘白得恰同一張失去血色的死人的面孔。在一片真空般的寂靜中,先是幾顆核桃大的雨點落到地上,濺起一串帶著泥腥氣味的土霧。接著自遠而近,傳來萬馬奔騰般的大雨注地的聲響。那聲響越來越重地敲擊著人們的耳鼓,引動得那些擠在門樓下、過道裡,等待著觀光的人們伸長起脖子。
   
    大雨在人們的等待和歡呼中降臨了。沒有雷鳴電閃,沒有狂風呼嘯,只有粗獷濃密的雨柱,遮天蓋地佔領整個空間。
   
    海濱山區的人們都知道,這種雨比起那種又是狂風又是雷電,呼呼隆隆大叫大嚷的雨,不知要厲害多少倍。
   
    秋玲是在旋風席捲中離開工程公司的。她跑到接待處檢查了一遍門窗,又向家中奔去。在一片慘白的寂靜和震動耳鼓的大雨的腳步聲中,她收起了刮落到地上的幾件衣服。沒等她遮蓋起院裡怕淋的東西,雨點便毫無情面地傾落到她的頭上、臉上,又向她身上沒來。
   
    她跑回屋,稍許平靜了下怦怦亂跳的心房,才發現整個家院裡只有自己一個人。
   
    「爹!小暉!一她喊。
   
    喊過三聲,街上觀雨的過道那邊,才傳來小弟隱隱約約的回答。
   
    「小暉!回來——」
   
    向暉頂著一個葦編的大草帽,挽著褲腿,光著腳丫子,像一隻鳥兒飛進屋裡。
   
    「爹哪去啦?」
   
    「我怎麼知道!」
   
    「真是恨死人啦!」秋玲牙根發癢。這種天,這種雨,鬧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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