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六十一


   
    秋玲找出一件雨衣給向暉套到身上,又把草帽扣到他頭上,說:「快去找!別跑遠啦,就在村邊口,千萬不准到河邊去!聽清了沒?」
   
    向暉答應著,消失到雨霧裡。
   
    秋玲脫下裙子,套上一身厚料舊單衣,把褲腿衣袖挽到最上邊,打起一把雨傘也出了門。
   
    「爹!——」清水橋邊,傳來向暉尖銳的童音。
   
    「爹!——」秋玲用力撐著傘,抵禦著暴雨的淩厲攻勢,朝另一個方向,朝馬雅河那邊奔去。
   
    彭彪子並不「彪」,趕在雨前他便從馬雅河邊回到了村子。這時,他正蹺著二郎腿,躺在村北那棵老白果樹下的一塊石板上:老鷹架在樹枝上,幾米長的溜繩系在石板旁的一株小槐樹上。老白果樹厚密張揚的枝葉,撐起一把巨大的綠傘,使傾倒的大河,只疏疏落落漏下幾滴水珠水霧。彭彪子肚皮朝天;任憑水珠在肚皮上發出鼓一般喜人的聲響。水珠落到頭上臉上,他扭扭脖子,張開嘴接住。接多了,嫌苦澀,吐出來又接。雨下大了、久了,樹上漏下的水珠水霧,也大了、稠了。老鷹被淋得換了幾個枝權,彭彪子只把兩手在肚皮上、臉面上不斷地抹來抹去,像是找到了一個難得的天然浴場。
   
    他聽到向暉透過雨幕傳來的喊聲,心裡罵:「喊個毬!老子還沒死哩!」秋玲的喊聲也傳來了,很近,直向河邊那兒去。他支起身子想應,卻又恨恨地躺下了;好像是嫌喊聲噪人。又用兩手把耳朵捂了個嚴嚴實實。
   
    上午與石硼丁兒打了一架,雖然由於鷹和羊的緣故,下響兩人就和解了。但石硼丁兒講的那件紮心的事兒,依然紮在彭彪子心上。他朝著柳樹墩子和馬雅河水,把岳鵬程咒了個底兒朝天,卻自知連人家一根汗毛也不敢去碰上一碰,咒得滿嘴白沫幹了也就罷了。他恨秋玲,恨閨女不要臉找拐漢子,恨閨女在外邊給他丟人現眼。 「媽拉個巴子,還有臉管我。」他罵。發誓賭咒往後不把秋玲瞅到眼裡,不服她管。下雨他不肯回家,一是覺得外邊有樂趣,一是賭氣不願回去見秋玲的面兒。心下尋思:她說不準正和姓嶽的那龜兒子在幹好事哩!聽到秋玲喊叫,知道她正為自己著急,心裡反而得意起來:讓你們喊,喊破大天老子就是不應,看你們跳馬雅河了不能!
   
    老鷹尾鈴的脆響,還是把向暉招到老白果樹下。
   
    「爹,滿山找你,你聾啦?」
   
    「我聾啦?誰讓你滿山找的哩!」
   
    「你快回家!俺姐還在找你哪!」
   
    「誰找也不回!反正……不回!」
   
    彭彪子換個地方,躺到一片被雨打得半濕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好不舒展。
   
    「你真的不回?我找俺姐去!」向暉恨恨地瞪他一眼,朝馬雅河那邊跑去,邊跑邊喊:
   
    「姐——爹在這兒——他不回——」
   
    「這個小兔崽子!」彭彪子朝兒子的背影罵著,還是爬起來,把老鷹解下護在胸前,一跛一拐,向村裡走去。
   
    彭彪子前腳進家,秋玲和向暉後腳就跨進門檻。秋玲的傘幾乎沒有起作用,胸口以下全淋在雨裡。向暉穿著雨衣帶著草帽,衣服也濕了八分。秋玲顧不上換衣服,把傘朝彭彪子面前一丟,鐵青起臉面:
   
    「天要下雨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跑到那樹底下怪悠閒得慌!喊你,你為麼不應聲?你不想回來,怎麼不跳馬雅河去?你去跳!你去跳!等著你閨女兒子踉李龍爺似的去撈你呀!……」
   
    彭彪子翻著白眼,想不服管,卻怎麼也回不出聲來。
   
    「啊喊!」向暉打了一個噴嚏。秋玲連忙找出衣服給向暉換上,自己也通身換過一遍。同時點著爐子熬起姜湯。
   
    「爹,你的衣服哪?」姜湯下鍋,秋玲問。今天早起彭彪子上山時,她特意又給他找了一件穿上的。
   
    彭彪子這時也覺出冷,流著鼻涕,說:「丟……丟了……」
   
    「你撒謊!」向輝揭開裡屋彭彪子炕上的席子,席子下邊橫七豎八地壓著不下五六件皺皺巴巴的襯衣和背心。
   
    秋玲氣得眼珠直打滴溜。為了把這個丟人現眼的爹打扮得能夠這一遮皮肉,她費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錢!而買回的衣服他竟然就這麼「丟」啦!她把那一堆衣服一呼隆卷起來抱出,恨恨地、狠狠地、一件一件地摔到彭彪子頭上。接著,摟著向暉,嗚嗚地大哭起來。
   
    這一天,彭彪子第一次正兒八經穿了一件的確良襯衣,第一次規規矩矩喝了一碗姜湯,吃了一頓熱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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