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五十九


    一個女人即使浪跡天涯,終了也需得一個歸宿。賀子磊便是秋玲的歸宿。
   
    秋玲急於見到賀子磊,正像一個久別的少婦急於見到自己的丈夫一樣。昨晚從岳鵬程辦公室出來,她直接跑到建築公司。那間「工程師室」門上把著鐵將軍。人們告訴他賀子磊到煙臺一號工地了。頭午秋玲從電話裡知道賀子磊回來了,正在休息。她不忍心去打擾他,拿定全意下班後再去。送走外賓後,她卻等不下去了。
   
    「有客人來你們接待一下。有人問,就說我馬上回來。」秋玲向那幾個姑娘說。
   
    「秋玲姐,你就儘管走吧!」姑娘們笑嘻嘻地把她驅逐出門。對於秋玲與賀子磊的關係,她們早就心照不宣,等待吃喜糖的那一天了。
   
    秋玲出門先奔賓館,裝作有事似地跟值班員拉了幾句呱,這才當作順路,朝建築公司那邊去。
   
    賀子磊原是大連一個設計院的工程師。畢業於同濟大學,據說在學校時就曾得到過著名土木工程專家李國豪教授的青睞。到設計院一年,他的才華便顯露出來。他設計的星洲住宅區、黃石會館,在行業評比中連獲「最佳」。黨委書記看中了他,培養他人了黨,提前晉升為工程師,並把畢業於師範大學、分配到一個研究所工作的「千金」嫁給了他。那「千金」在大學時有過一個情人,被拆散後仍然暗中卿卿我我。一次兩人正在做愛,被賀子磊撞見抓獲。他斷然提出離婚。黨委書記和「千金」為了保全自己的聲譽,搶先行動,反誣賀子磊道德敗壞,與女流氓勾結。僅三天功夫,賀子磊便被逐出了設計院和那座海濱城市。他在村裡推了三年小車,前年岳鵬程聞訊後專程前往,張口月薪三百,把他聘了來。過去建築公司出去,掙的只是個功夫錢力氣錢。賀子磊來後,設計施工一攬子兜過,利潤一下翻了幾番。「請來一個壞分子,變成一個財神爺。哪兒有這種壞分子,你們儘管朝我這兒送!岳鵬程在外邊時常誇口。他當然不會想到,這個變成財神爺的壞分子,後來還會變成他的「情敵」!
   
    秋玲與賀子磊真正相識,是在一次陪同外賓考察時。那是專門研究中國農村建築史的幾位學者。因為專業性太強,只好請賀子磊一起陪同介紹。那幾位學者開始沒有瞧得起這位根子紮在泥土裡的工程師。只談了十幾分鐘,學者們就愕然了。流利的專業性極強的英語,古今中外南北東西鄉村建築的異同演變,以及貫串於這些介紹中的獨到的見解,使學者們誇張地把他稱為「中國未來一代的貝幸銘」。秋玲從那一次才知道,這位沉默寡言的「壞分子財神爺」,是一個遠沒有發揮全部才學的臥龍伏鳳式的人物。
   
    他們交往增多了。先是秋玲跟他學習英語。賀子磊德語和日語也懂得幾句,秋玲也學。但真正彈撥起秋玲心弦的,還是另外一件事。那次因為工作上的事,賀子磊找到秋玲家中。當時彭彪子正倚在牆根的泥土地上,露著又髒又醜的肚皮曬太陽。秋玲怕丟人,連忙要把彭彪子喊起來。賀子磊卻上前尊敬地叫了聲:「大爺,曬太陽啦!」在秋玲記憶中,見了爹的人只有捂鼻子。斜眼睛、吐口水和扔土坷垃的。喊聲「彪子叔」「彪子哥」的極少,而且算是極大的情面。叫「大爺」並且問候的,這是開天闢地第一次。這已經使秋玲受了感動。賀子磊講完事情後,又特意過去與彭彪子拉了幾句呱,讓他保重身體,還拿過一塊塑料布讓他墊到身子下邊。「大爺這一輩子也真是不容易。」離去時賀子磊對秋玲說。
   
    這個在賀子磊看來十分自然的情形,在秋玲心田卻播下一顆種子,一顆用敬重和愛戴澆灌的種子。一個晚上,當她聽完了他平靜地講述的那段被開除還鄉的往事時,那顆種子便萌生出了愛情的芽苗。這次是賀子磊感到驚訝,秋玲卻覺得是再順理自然不過的事了。……
   
    建築公司是賓館的近鄰,不過幾分鐘工夫,秋玲已經推開那扇「工程師室」的門了。工程師室由裡外兩間大屋組成,里間是兩張單人床,外間擺著幾張特製的斜面設計案。室內很靜,一個腰身頗為高挺的身影正伏案在畫著什麼。
   
    門是虛掩的,秋玲躡步上前,那人絲毫沒有察覺,便被突如其來的兩隻手捂住了眼睛。
   
    賀子磊只一刻便猜出了來人,卻故意胡亂地說出幾個名字。「噢!你個小笨蛋!」 直到那兩隻小手在嬌嗔的責怪中鬆開,賀子磊才驚醒似的霍然站起,把秋玲攬進懷裡。
   
    靜靜的,誰也不說一句話,只有兩顆心咚咚咚,在敲著古代兩軍陣前進攻的鼓點。
   
    秋玲凝起眸子,踮著腳尖(他高出她半頭來呢),在那因忙碌而有些疲倦的眼睛、面頰和長滿了生硬胡髭的唇上,落下幾記「蜻蜓點水」。那胡髭好厲害,紮得她心裡怪癢癢的。
   
    「到工地去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昨兒一夜沒闔眼是不是?中午吃過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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