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四十六


    第九章
   
    送走最後一批參觀的人,夜的灰色翅膀已經開始緩緩伸張時,秋玲才向家裡走去。秋日天長,不少人正打著飽嗝朝河濱公園那邊活動,去享受湖泊似的水面上的夕陽和金風的沐浴。河濱公園是大桑園有名的「八景」之一,是岳鵬程文明建村和招引外地遊客的政績之一。秋玲不知多少次陪同客人泛舟河上、或者遊樂、小憩于柳蔭石桌之間。但那是工作。工作之外,她是決沒有福分去領受那種閒雅安謐的樂趣的。
   
    同往常一樣,她推開那扇熟悉的院門時,屋裡院裡沒有一個人影。煙囪無煙,鍋內空空,水也只有涼的,盛在安著提柄的井筒裡。爹沒有回來,小弟只丟下一個書包和扔得滿地的碎紙片。
   
    她麻利地戴起圍裙,把炕上和屋裡清理一番。拿著一把小鏟進到小園,挖了一把油菜,摘了兩個茄子,又從牆上扯下一個絲瓜。她把菜放到井邊洗淨,切著;打開蜂窩煤爐,把中午剩下的稀飯、饅頭熱上;又點起煤氣爐,坐上炒菜的鐵鍋。
   
    蜂窩爐上冒出「嗞嗞」的熱氣,炒好的油菜盛進盤裡,絲瓜湯也開始散發出特有的好聞的氣味時,院外才傳來小弟和另一個孩子的聲音:
   
    「石硼丁兒,撲弄撲弄聲兒,過年變成個小妖精兒!」
   
    「烏龜兒烏龜兒,王人孫兒,趕明兒燒成堆爛泥兒!」
   
    「石硼丁兒,撲弄撲弄聲兒……」
   
    「向暉!」秋玲隔著牆頭喊了一聲。嘴仗停止了,一陣急跑的腳步,一個十一二歲的、看上去有幾分瘦弱的男孩子出現在院門處。他喊一聲:「姐!」奔到井邊,一手壓著提柄,同時把嘴貼到水管上一陣咕咚咕咚的豪飲。
   
    秋玲連忙過去把他拉到一邊,喝斥說:「又喝生水,跟你說過多少遍就是不聽!」
   
    向暉抹抹嘴,只是齜齜牙。
   
    「剛才跟誰罵仗味?」
   
    「誰罵仗嘞?是跟石硼丁兒……」
   
    「誰叫你總跟石硼丁兒在一起的?我沒跟你說過?」秋玲帶出幾分氣。
   
    石硼丁兒是原先果園技術員石衡保的兒子。因為姓石名小朋,長得瘦小勁巴,大號由此而生。石衡保這幾年上躥下跳,成了「告狀專業戶」。據說他把秋玲同岳鵬程綁到一起,也糟踐得不輕。秋玲從心裡不願意讓小弟同這個人的孩子在一起玩。
   
    向暉低著頭,擺弄著手指頭。
   
    「作業完了嗎?」秋玲拍打著他身上的泥土。
   
    「還差一占……」
   
    「小弟,我給你說了多少遍!……」
   
    秋玲想起爐子上的絲瓜湯,跑去打進一個雞蛋。又問:
   
    「爹哪兒去啦?怎麼還不回來?」
   
    「聽石硼丁兒說,他去打老鷹啦,打了一只好大的老鷹。……」
   
    秋玲這才想起,早晨胡強好象因為打老鷹的事找過爹。她本待阻攔,聽說是岳鵬程安排的,是為了接待什麼貴客,才裝了啞巴。可既然老鷹打著了,天到這會兒,飯也不知道回來吃!爹,她這個爹呀!
   
    媽活著時,請人給秋玲算過一次命。說她是「桃花流水向東奔,一生幾得好時辰」。小秋玲好不高興:桃花多俊哪,流水多情啊!媽卻偷著不知落過多少次淚。媽一輩子就是那麼個命兒。小時候跟朵花兒似的,十四歲時卻被送進姑子庵。直到四十歲才還俗,跟上個癡不癡傻不傻,卻邋遢窩囊得讓活人瞧不上眼的老光棍—— 彭彪子。秋玲出世,皮膚細白細白,小嘴。小鼻子、小眼睛無不周周正正,俊秀得饞人。長到四五歲時更出脫了。村裡有人認定她不是彭彪子的後人,說:「和尚尼姑哪有一個乾淨的?這小閨女保准是哪個相好的和尚下的種!」秋玲不懂,回家問媽。媽摟著她直哭得差點憋過氣去。秋玲自小嘗盡了遭受白眼和歧視的滋味。夏天分麥子,明明挨著戶頭順序叫,小秋玲見輪到自己家了,把口袋掙開湊到磅秤前,計帳的和過磅的卻故意越過她去。直到領糧的人走淨了,計帳的過磅的要收攤了,這才好象忽然想起似地叫:「哎呀!還落下個彭彪子哪!」於是把剩下的,摻著不少泥土沙子的麥子,一呼隆倒進秋玲的口袋。有時還要捎上一句:「有沙土好哇,彪子吃了那玩藝結實,能下好崽兒!」上學了,秋玲總拿「雙百」。老師表揚她,有的男生和家長竟當著眾人的面,說老師是受了那個下種的和尚的賄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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