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四十四


    小玉進到院裡。最初的驚懼和氣惱逝去了,小玉只覺得臉上一陣麻沙沙的燥熱。那燥熱說不出是一種辛辣還是一種甜蜜。或許是辛辣中的甜蜜\甜蜜中的辛辣?
   
    小玉不願意讓奶奶看出什麼異常,把滿臉的燥熱浸泡到自來水管上了。
   
    「玉啊,回來啦?」屋裡傳出肖雲嫂的聲音。
   
    「奶奶,回來啦。」小玉連忙抹幹臉,露出一副甜甜的笑容,進到屋裡,來到奶奶身邊。
   
    奶奶一輩子受過說不盡的苦難。二十五歲守的寡,不久又失去了唯一的、不足三歲的兒子。打鬼子她是「堡壘戶」,打老蔣她是「支前模範」。解放後當了三十幾年支部書記,領著全村老少爺們拼了三十幾年的命。前任縣委書記黃公望在一次 「三於」會上,曾經說過一番話:「論功勞、論苦勞,除了犧牲的先烈不說,在蓬城縣,包括我們縣裡的領導幹部在內,沒有一個人能夠同咱們的肖雲嫂相提並論的!」 他的話曾經博得了會場上幾千人的浪潮般的掌聲。雖然後來這個黃公望忘記了肖雲嫂——為奶奶的處境,小玉曾給他寫過兩封信,都沒有得到的回音——他的這番話,人們卻都記住了,並視之為是對肖雲嫂最公正的評價。
   
    「餃子都吃啦?小官子沒喜眯了嘴兒?」肖雲嫂慈祥地撫著小玉的手。
   
    「嗯……」小玉胡亂應著,問起奶奶的感覺。
   
    「心口窩還是有點問,心跳比昨兒平穩多了。你不用記掛我,歇著去吧,啊!」 肖雲嫂輕輕地摸著小玉的腦殼。一個臥病多年的老人,那一摸帶著多少慈愛和深情,仿佛一身的病痛和孤寂都隨之化解消散了。
   
    小玉端來水,為奶奶擦洗起手、臉和身子。擦洗著,跟奶奶又講起了新鮮事兒。
   
    「今天我去果園,你知道一個蘋果有多大?半斤還多!」
   
    「又是瞎掰!沒聽說蘋果有半斤沉的!」
   
    「你以為是小國光啦?富士!又甜又大,一斤賣到一塊五!」
   
    「那不成金子了?吃了,那牙還不得倒啦?」
   
    「人家搶還搶不著哪!——俺國方叔說,隔天給你送幾個來,讓你也嘗嘗東洋果子味兒。」
   
    「可別!我還想留著牙吃餑餑幹呢!……說來也玄,那鬼子長得黑不溜秋、跟個小地梨似的,怎麼蘋果倒比咱們的大啦?…」
   
    肖雲嫂一輩子為村裡的事操心費力,如今雖說家門不離,村裡的事還是時刻記掛著。為這,小玉經常把村裡的奇事軼聞、家長里短說給她聽。聽這,有時比吃藥打針對肖雲嫂的身體還有好處。
   
    「哎,小官子沒說麼話兒?省裡的大幹部來,他那鼻尖上沒流油兒?」肖雲嫂問,對於羸官,她是每天必定念叨幾遍的。
   
    「他?」小玉舌尖才要打卷兒,卻笑著:「他穿了一件大紅花襖去陪的人家!」
   
    「這可是真個的?」肖雲嫂一打愣,隨即笑了:「你個小壞閨女子!等哪天我好了,看我不揍你個屁股墩兒!」
   
    幾年前,村裡的青年們時興穿新潮服裝,一次羸官穿了件藍格襯衫,肖雲嫂看著怎麼也不順眼,非讓小玉去買一件新的給他換下來不可。哪想小玉買回的是件紅格襯著藍色圖案的廣州產品。這一下把肖雲嫂氣得不輕。偏偏羸官對那件廣州衫格外垂青,有時來見肖雲嫂和小玉也穿著。小玉為了不惹奶奶生氣,有幾次不得不讓他臨時換上粗布褂進屋。一次羸官故意還光著脊樑,說是沒有衣服可穿了,逗得肖雲嫂哭笑不得,說:「別裝啦!你穿大紅花襖我也不管啦!」那是過去的事了,肖雲嫂如今也早已開化多了。小玉舊事重提,完全是為了逗奶奶樂一樂的意思。
   
    為肖雲嫂收拾完,小玉才回里間屋裡去。肖雲嫂又叮囑說:「玉啊,這一陣兒忙的你不輕,可別誤了學習功課,啊!」
   
    小玉放棄了進大學的機會,肖雲嫂一直覺得是自己的罪過。她不允許小玉把學過的功課丟了,今年以來盯得越發緊了。不知為什麼,她總說小玉今年是准定要上大學的。
   
    「誤不了!奶奶。」小玉應著,掀開了裡屋門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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