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四十三


    晚飯後,徐夏子嬸又找到淑貞,閨女長閨女短地勸導了半天。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忍了吧!忍?我徐淑貞為他岳鵬程忍的還少嗎?遠的不說,他成了「明星」 這幾年,管過家裡幾件事?問過我和銀屏幾聲冷暖?別人家,吃飯團團圓圓坐一桌兒,說說笑笑熱熱鬧鬧;我做好了飯,有幾次不是等,等!等到涼了,等到他打著飽嗝或者東倒西歪地回來。別人家,晚上夫妻雙雙熱熱乎乎、歡歡樂樂;我多少次還是等,等!等到過了半夜,有時等到天亮也不見影幾。我忍受了多少孤單、孤零和孤單孤零引起的痛苦,只有牛郎織女知道!人家牛郎織女每年還有個鵲橋相會,雖說隔著一條河,心還是貼在一起的。我淑貞沒有鵲橋相會也罷,盼望的那顆心,竭盡精神維護的那顆心,裝的全是欺騙和背叛!我憑什麼忍?我怎麼能夠忍得下去!即使為了銀屏和這個七零八落的家,放棄那個打算,我也得讓他得到懲罰吃夠苦頭!讓他老老實實低頭認罪!讓他規規矩矩,保證以後絕不再與那個騷狐狸精勾勾搭搭眉來眼去!
   
    實現這個目標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事情的真相告訴老爺子,當著老爺子的面兒,逼迫岳鵬程拍一拍自己的良心,寫保證書,簽字劃押。
   
    淑貞拿准主意,幾次要向老爺子屋裡去,幾次又都停住了腳。她不知道該怎樣跟老爺子說,不知道老爺子知道真情後,會不會按照她的願望管教兒子……直到這時淑貞才明白,自己的主意其實並沒有拿准。她需要一個能夠一吐肚中苦水、幫助她拿定主意的人。可這個人在哪裡呢?她想到了羸官,想到了與自己心心相印的兒子。雖然她原本絲毫也沒有把兒子也牽到這種事情中來的意思。
   
    越過馬雅河橋,那座小小的「官邸」便出現在面前了。「官邸」窗子上方,透出幾束柔和的光亮。那光亮把淑貞的心暖得熨貼了許多。
   
    自從四年前羸官獨自住進這所隔河相望的小屋,這所小屋和小屋中的燈光,便時刻牽動著淑貞的心。夏天擔心蚊子多、山洪下瀉,冬天擔心風大吹透了牆、雪大壓塌了房。做夢飲料廠著火,警車嗚哩哇啦怪叫著(正是當年黃公望工作組的那輛警車和那個戴著墨鏡的警察!)銬走了羸官。她半夜三更不顧一切地蹚過齊腰深的河水,跑到小屋門前。直到明明白白聽清屋裡那熟悉的呼吸和夢吃,才拖著冰冷的身子,一步一步朝回走。聽說羸官與岳鵬程鬥得你死我活,他恨丈夫太狠心,也怨兒子太倔強。兒子勝利了,她可憐丈夫,又摟著兒子高興得落淚。羸官成了一方人物,她感到驕傲滿足,卻又擔心兒子太嫩、太冒尖,說不準什麼時候栽跟頭……世界上何曾有第二個這樣的女人:她必須把自己無私的心、無私的愛,掰成截然不同的兩瓣;她必須獨自吞咽這兩瓣心所帶來的無盡的憂鬱、愁苦、驚懼和辛酸!
   
    如今,這女人總算解脫了。她的那一瓣心和愛,被撕割得破碎不堪了。她只剩下了一瓣心和愛,那就是她的兒子和兒子所在的這座小小的「官邸」。
   
    敲門,不見動靜;推,門竟然開了。室內有些亂,羸官正在水盆那邊擦著臉。
   
    「我還以為睡了呢。」淑貞說。經過一天一夜的熬煎,她比什麼時候都想念兒子。此時,兒子總算站在面前了。
   
    掂量著怎麼開口,淑貞坐到桌邊的椅上。桌邊開敞著的保溫盒和涼成一團的餃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玉來過啦?」她問。
   
    「嗯。」不得不應付的一聲。
   
    「小玉沒說你肖奶奶的病,這幾天強沒強些?」
   
    「沒。」簡練到不能再簡練的程度。
   
    「怎麼飯盒也不帶,小玉就走了?」
   
    沒有回聲。
   
    淑貞有些奇怪地打量著,這才發現羸官一臉憂鬱和沮喪的神情。
   
    「你們怎麼啦?吵架啦?」淑貞問。打從四年前起,淑貞就把小玉看作自己的兒媳婦了。在她的印象中,羸官和小玉一向親親熱熱和和睦睦,鬧矛盾的事兒還是第一次碰上。
   
    「你這個孩子這是怎麼啦?到底出了麼事兒,你跟媽講嘛!」淑貞著急起來。兒子的幸福畢竟是最重要的。淑貞把自己滿肚子的心事,都拋到一邊去了。
   
    小玉出門一路跑,氣喘吁吁回到家,撲到門前的老柿子樹上,更覺一陣心酸。老柿子樹用遺體鱗傷的、蒼勁的軀幹支撐著她,好一會兒,她的心緒才漸漸平和下來。
   
    意外的情況幾乎使她昏了頭。她與羸官相愛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從共同的命運和事業把他們聯在一起,這種愛也便升級了。但她從來沒有允許(他也聲明過絕不試圖)越過那道森嚴的。象徵著愛情成熟和人生又一起點的警戒線。今天是怎麼啦?那個該死的壞小子一陣發狂,竟然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下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