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二十六


    第六章
   
    在岳鵬程人生與事業的道路上,有一個值得鐫刻碑碣的時刻——
   
    一九八○年冬,一個雪雲厚重、朔風恣肆的日子。
   
    傍晚。衣著齊整、準備外出喝喜酒的岳鵬程忽然接到通知,說縣裡有幾位同志要到大桑園瞭解點情況,讓他和幾位幹部在家裡等候一下。「准又是來挑刺剝皮的!」 放下電話,岳鵬程只好強忍住喝喜酒的興頭,吩咐讓人準備酒菜待客。
   
    伊春之行的成功,刺激了岳鵬程大展才略的鴻鵝之志。他志在必得,志在必成。跨渤海,上鞍山,下廣州……事業和權勢成十倍二十倍地膨脹興隆。一時間,大桑園成了蓬城地面上出現的一尊令人膽顫心驚的怪物。在萬目睽睽中,工商、稅務和紀檢、司法部門的一些幹部,更把全副精力傾注到這個怪物身上。他們不時跑來檢查工作,挑刺盤查。挑刺盤查畢,還要熏熏嗓子,品品廚師的手藝,捎帶一點「偶然想起」需要的「小玩藝兒」。對於這些人岳鵬程極其抵觸和頭痛,但也僅僅是抵觸和頭痛而已。
   
    飯菜做好,佳釀備齊,等來的是一輛碾得雪霧飛旋的警車。警車上走下戴著寬邊眼鏡的縣委工作組尹組長和有著公檢法不同身分的工作組成員。尹組長把莫名其妙的幹部們召集起來,宣佈了縣委領導同志的指示和決定:對有嚴重經濟犯罪行為的黨支部書記岳鵬程,隔離審查;對羸官等幾位與此案有關聯的人,實行保護性措施;發動幹部群眾迅速查清問題,以嚴懲罪犯,維護社會主義制度和人民民主專政。
   
    不容任何質疑或詢問,岳鵬程被押進大隊部隔壁的廂房。羸官和幾個被點了名的幹部,也被分別送到幾個不同的地方。其他大隊和木器廠的幹部被留下來,責令連夜揭發岳鵬程請客送禮、行賄受賄、偷稅漏稅、投機倒把,以及搞個人家天下和獨立王國的罪行。「早揭發早回家,有罪的免罪,無罪的立功;晚揭發晚回家,有罪的不兔,無罪的沒功;不揭發的別想回家,有罪的嚴懲,無罪的加罪!這就是原則!這次縣委是下了決心的,岳鵬程的性質也是已經確定不移的!誰也不要抱什麼幻想!」尹組長不時旋轉著高度近視的眼珠,不厭其煩地反復交待著政策。
   
    打擊來得太突然、太沉重了,以致使所有的人都墮入迷霧苦海,連棵救命的小草,一時也無法抓得到手。
   
    當晚,沒有一個幹部獲准離開大隊辦公室。消息是第二天早晨,通過工作組的舌頭,傳遍大桑園的「領士」的。
   
    木器廠的電鋸停止了轉動,已經習慣了噪音的村子,好象一下子停止了呼吸。不知所措的工人們、村民們蹲在雪地裡,蹲在大街兩邊的石階上,相互打探和傳遞著動靜。那些等了一夜的幹部家屬們,擁在已經成了工作組總部的大隊辦公室院內,哭著嚎著,要自己的丈夫,罵自己的丈夫。
   
    因為岳鵬程和羸官經常為了廠子的事晚上不回家,加之昨晚銀屏發燒,忙於找醫生和照料,淑貞是村裡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人。她趕到大隊部時,大多數幹部和家屬已經回家去了。工作組的兩個組員聽說她就是主犯的老婆,立即把她「請」進屋裡,要她交代和揭發問題。
   
    「我要見岳鵬程!你們把他關到哪兒去啦?快讓我去!」
   
    「見岳鵬程不難,就在那邊廂房裡。」一個戴著寬邊墨鏡、穿著警服的工作組員,瀟灑地晃著大鬢角,優優雅雅地說,「不過你得好好表現表現,讓咱們哥兒們少熬點眼。……」
   
    淑貞不等他說完,推門便向隔壁廂房去。
   
    「哎?」兩名工作組員連忙追出,扭住淑貞的胳膊:「你要幹什麼?你敢不老老實實的?」
   
    「我要見岳鵬程!我男人!你們管不著!」
   
    淑貞甩開來,推開了通向隔壁的院門。但沒等她跨過門檻,就被猛力地揪了回來。
   
    「好一個潑婦!敢給咱爺們兒來這一套!」戴墨鏡穿警服的組員,熟練地擰過淑貞的胳膊,向地上一揉,又踢過一腳去。
   
    淑貞被摔到地上,又被揪起來。臉上、胳膊上、身上滿是血跡、泥土。
   
    「你們這些不講理的東西!你們憑哪一條王法把岳鵬程關起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算不完的帳!」
   
    淑貞又向廂房去,但又一次被踢倒了。街上等候的群眾聞聲而來,把一座小院擠得水泄不通。有人哭泣有人抹著眼睛。
   
    「要講理?要王法?要算帳?」戴墨鏡的警察,好象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大耍威風的機會,解下銅頭寬邊腰帶,在人們面前晃悠著:「行啊!去講啊!去要哇!去算啊!可你找得到咱爺們兒頭上?有本事找縣委黃書記去!是黃書記派我們來的,這就是理!就是法!你想算這個帳,就怪不得咱爺們兒啦!」
   
    呼嘯的腰帶落到淑貞身上,又在眾人頭頂飛舞。
   
    淑貞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鼻尖、嘴角、額頭掛著血跡也掛著憤怒。那憤怒在人群裡傳播開去,整個院落掀起一重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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