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二十五


    岳鵬程悄然制止了他們的動作。他環顧全場,忽然發出一陣大笑:
   
    「馬書記、呂場長,各位誤會了我這次來的意思了吧?哈……」
   
    「岳書記還是不要演戲的好。」
   
    坐在一把手——那位馬書記旁邊的瘦得如同一把乾柴的副場長冷冷笑著,拿出一封電報抖著,滿是譏諷地、一句一頓地把電文朗讀了一遍,送到岳鵬程面前:
   
    「岳書記,這不會是郵電局哪個孫子,逗咱們樂一樂的吧?」岳鵬程接過電報,故作認真地看了一遍,放下了,說。
   
    「有這麼回事。可這是那位前任本器廠廠長幹的好事,我已經把他撤啦。」
   
    沒等對方作出反應,他指著羸官說:「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新任命的木器廠廠長岳羸官。不客氣地向各位領導說,是我的大公子、兒子。羸官,」他扯扯羸官的胳膊,「還不向馬伯伯、呂伯伯和各位大叔見個禮兒!」
   
    羸官被搞得迷瞪了,勉強機械地欠起身,似乎靦腆得怕羞似地點了點頭。
   
    會客室裡高大敦實的火爐,添上了幾塊流著油脂的紅松木。火苗哧哧地向上躥著,發出一股風嘯的聲音。屋裡似乎暖和了許多,人們心中的冰凍似乎也開始融化了。
   
    「那麼,岳書記這次專程來的意思是……」乾柴副場長瞅瞅一把手,依然保持著警戒狀態。」
   
    「我這次千里迢迢專程來的意思只有一個。」岳鵬程寬厚的臉上,露出坦誠嚴肅的神情,「那就是:向馬書記、呂場長和林場的各位領導、師傅,賠禮道歉。我們工作沒做好,魚蝦出了毛病,還不講理,搞起恐嚇來了。這怎麼得了!我們是做生意的,講的就是一個信用和情意!這兩條都不講了,都沒有了,我這個書記還不該親自登門,負荊請罪?用句官場上的老話:『宰相肚裡能撐船。』希望馬書記、呂場長和各位領導、師傅,別跟我們那些鄉痞子一般見識。海量!海量!……」
   
    接下的是,遺像前悼念式的三個九十度大鞠躬。
   
    乾柴副場長和在場的人都露出笑臉。唯有一把手正襟危坐,不動聲色。
   
    「那麼,那一車皮魚蝦,岳書記是打算運回去,還是打算就地處理呀?」
   
    空氣無形中又繃緊了。好話好說,真格兒的才見虛實。運回去顯然不可能;就地處理,價格不壓到一定程度,你誤會也罷,賠禮道歉也罷,九十度大鞠躬也罷,全當放屁!
   
    羸官和齊修良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那是幾十噸海產品、幾十萬塊錢哪,嘴巴稍微松一松,就不是一個小數目。
   
    恰在這時,林場辦公室一位工作人員推門進來,問有沒有山東來的岳鵬程,市委書記家來電話找。岳鵬程應一聲,坦然起身而去。會客室的門,似乎並非有意地留出了一條縫隙。電話是非常親熱的,作為山東老鄉的市委書記,說是聽司機告訴岳鵬程來了,要請他住到自己家中去。岳鵬程連聲稱謝,但只答應公事辦完後再到家裡去看望市委書記和他的老伴兒。
   
    電話內容,一字不漏傳進會客室。岳鵬程重新回到會客室時,熊一樣驃悍的一把手也不禁露出了幾分不自在,逡巡的目光,在岳鵬程臉上飄蕩了幾個來回。
   
    羸官和齊修良明白了岳鵬程此行的目的,明白了小謝被留在市里的特別使命,心中歡呼:好你個狗熊一把手,這回看你敢不敢壓我一分錢的魚價。
   
    岳鵬程若無其事地坐回到沙發上,故意拿過一隻暖瓶一隻杯子,把杯子倒上水,測過,這才又倒滿,咂咂有聲地吮了起來。屋裡的空氣越發肅靜,一把手和乾柴副場長越發覺出全身爬滿了毛蟲。
   
    「剛才馬書記講到那一車皮魚蝦怎麼處理的事兒,」岳鵬程坦然而歉和地朝一把手點點頭,「我看還是用楊子榮那句話,以友情為重才好。馬書記,你看呢?」
   
    「對,友情為重,友情為重!」一把手尷尬的臉上堆起了一抹甜笑。
   
    「那好!」岳鵬程爽利地把手一擺,朗聲道:「有馬書記這句話,我岳鵬程肝腦塗地也值啦!這樣吧,那一車皮魚蝦算是我們對林場領導和職工的一點心意,一分錢不收,全部白送啦!」
   
    猶如一顆原子彈升空,會議室裡所有的人,都把嘴巴張得老大,許久許久攏不到一起去。……
   
    情況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當晚是山珍野味,美酒佳釀。當一把手挽著「真夠哥們」的岳鵬程走出宴會廳時,乾柴副場長報告說:那一車皮魚蝦除留存的一部分外,全部免費分給了職工。職工們說,這是新書記給大家做的一件大實事大好事,有幾個人還呼起「新書記萬歲」的口號。
   
    「哈……夠意思!真夠意思!……」
   
    一把手手舞足蹈,抱著岳鵬程在高低不平的院子裡,跳起了「慢三步」和「迪斯科」。
   
    翌日,一把手親自陪同,兩輛北京吉普載著幾支獵槍、一隻「卡西」,穿過原始紅松組成的森林長廊,直上「豐林保護區」嶺頂。登瞭望塔,逛動、植物標本室,觀「倒山」、看「趕羊」……
   
    第四天,岳鵬程要啟程了。在一把手和乾柴副場長的一再催促和「威逼」下,岳鵬程才輕描淡寫地說;
   
    「我能有麼個事兒?了不起是把廠子再擴大擴大,你們要是方便的話……」
   
    「這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一把手表現出少有的爽快和決斷,「辦!原先的合同不變,額外再給你發三車皮去!」
   
    一月後,三車皮原木運到大桑園。齊修良算了一筆帳:不講做成家具木器的利潤,單是把這些原木轉手賣出去,補上那一車皮魚蝦之外,還可以淨賺十二萬塊!
   
    岳鵬程的朋友們折服了,齊修良和村裡的幹部們折服了。連羸官也為爸爸表現出來的大買賣家、外交家的謀略和氣度所折服。岳鵬程回到家裡,卻像新婚時一樣,一下子把淑貞平擔進懷裡打起旋轉。並且俯在她耳朵上說,他之所以採取了新的方略,是因為淑貞的「參謀」和讀了她逼他讀的一篇介紹海外一位大企業家成功經歷的小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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