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二十二


    第五章
   
    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夫妻恩愛、父子同心的家,一個足以令人誇耀稱羨的家。
   
    初婚的美妙那般短暫,以至如一陣旋風掠地即過。為了淑貞的康復,為了償還淑貞康復欠下的債務,岳鵬程來到百里之外的玲瓏山礦井。他下到幾十米深的山底洞中,冒著冰冷的滴水和犬牙交錯的危石,憑著強健的體魄和從部隊學到的熟練的爆破掘進技術,成為整個礦山的技術尖子和掙錢最多的臨時工。他被一位副礦長看上了,不久被調上地面,擔任了負責上千人吃飯的食堂管理員。不到半年,食堂面貌大變。岳鵬程又被調到業務處,成了負責計劃和購買各種礦山設備的大員,並且經常隨著副礦長外出洽談業務。副礦長滿意極了,告訴岳鵬程,他手下最缺的就是能幹事的人,上級很快就要撥下指標,他要破格把岳鵬程從臨時工轉為國家幹部。
   
    這消息委實使淑貞幾個晚上沒有睡穩覺。但卻很快冷卻下來——消息不知怎麼傳到鎮上,鎮委書記一聽大桑園還有這樣一個人才,立即派人找到礦上,堅決要把岳鵬程要回村裡當支部書記。聲明說,礦上如不放人,他們就卡戶口、卡黨籍,向主管礦山的上級黨委告狀。
   
    就這樣,岳鵬程又一次失去了端鐵飯碗的機會,又一次回到了村裡。
   
    村裡的情況當時並不美妙。支部書記是肖雲嫂。她是四二年的老黨員,從土改一直擔任支部書記,是有名的老模範。由於年齡和身體的原因,她幾次提出想找個年輕人接替自己。因為早年肖雲嫂與岳銳有過一段非同尋常的經歷,岳鵬程自小就把她當母親待。岳鵬程接班她本應高興,但她總覺著岳鵬程膽子大大,心太野,不夠沉穩;加之村裡最大的石姓家族想抬出自己的人,極力反對——向部隊告岳鵬程狀的正是這夥人——肖雲嫂一直不肯應聲。直到鎮委書記親自帶著岳鵬程到肖雲嫂病榻前向她保證,村裡一切大事都要經她同意,肖雲嫂才讓岳鵬程扶著她,來到大隊辦公室。
   
    大隊辦公室是由土改時的兩間飼養棚改造成的,矮、暗、小卻乾淨嚴整。肖雲嫂在那裡主持了三十幾年村政黨務,使那兩間小屋成了群眾眼中權威和榮譽的聖地。
   
    肖雲嫂指著辦公室牆上掛滿的獎旗獎狀,向岳鵬程講述著那每一面所代表的光榮。未了又讓會計拿出帳本,指著上邊標明的八百元存款,十分嚴肅地說:
   
    「程子,這是全村幾百戶老小十多年裡攢下的家業。除了買點筆墨紙張,我沒捨得亂花一分。現今交給你了。你可記著,別看我把你當親兒子待,你要是給我丟了紅旗、踢瞪了這份家業,我可是不依你!」
   
    岳鵬程莊重地接受了肖雲嫂交予的榮譽和家業。學大寨,連奪兩年「紅旗標兵」。縣委書記為他披紅掛彩、牽馬遊行的那天,淑貞領著羸官、抱著銀屏,擠在縣城擁擠的人群裡,落下成串熱淚。然而,要保持「紅旗標兵」,要使土地繼續增產,就得捨得本錢投資。土地海綿化,化肥、過磷酸鈣、硝酸鉸……社員收入只落在紙上,八百元家底也貼了進去。天,這可如何是好哇!
   
    淑貞更焦急的是:買書交學費的時候到了,把兩隻下蛋的雞賣了還沒有湊夠錢;而湊不夠錢,羸官的中等技工專業學校就難以上得下去了!
   
    那一天,淑貞正坐在院裡急急火火編著柳條筐子。因為急,柳條幾次折斷,幾次把她的手指刺得鮮血淋漓。岳鵬程下地回來,見家中煙火未動,又見淑貞那副狼狽模樣,不覺動了肝火,說:
   
    「看看!這家裡就缺你那幾個工分?」
   
    柳條筐子作為家庭副業,那時是「法定」只能交到隊裡換工分的。
   
    淑貞見他這副嘴臉,也沒有好腔調:
   
    「工分?工分當得了錢用?羸官的學費你給交?」
   
    岳鵬程一愣,忽然想起地從衣兜裡尋找起一份通知。那通知是技工中專幾天前派人送來的,說羸官的學雜費已經逾期,倘若某日以前交納不上,他們便要按規定做退學處理。
   
    事關兒子前途,岳鵬程也把一腦子的「保紅旗」的事丟到一邊,從淑貞手裡接過活兒麻利地幹起來:多編幾個柳條筐,明天一早送到黑市,或許還可以……
   
    然而,並沒有等他們忙碌多久,羸官便背著一個可憐巴巴的行李捲兒,出現在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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