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十一


    「建遊樂場好哇!談得怎麼樣?要建就建個大的,像深圳灣和香蜜湖度假村那一種。什麼過山龍啦,摩天樓啦,碰碰車啦,都有。上去玩一次提心吊膽,下來一輩子都忘不了。現在農民手裡有錢,花個十塊二十塊不在乎,有你的好買賣做!是不是?更重要的是意義非常。咱們省裡沒有,全國的大城市也沒幾個有,你這農村裡就有啦!這是讓全世界都刮目相看的事情哩!」
   
    他掃視全場。幹部們的情緒被他幾句話煽動起來。好像遊樂場已經開始營業,大把的鈔票已經到手,裡根和戈爾巴喬夫正遙相祝賀。
   
    岳鵬程咧了咧嘴,心裡說:又是一個看出殯不怕喪大的手。你能跟人家香港的大亨比?不用說像深圳灣和香蜜湖度假村那種,需要上千萬、上億外匯,人家大鼻子不瞎眼不會向咱這兒投那麼大本兒;就是人家投,建起來,光是維修費、管理費、折舊費,也得把我大桑園那筆家業踢蹬乾淨。掙錢?等老百姓都餓成青魚幹再說吧!
   
    岳鵬程話不出口,邢老和幹部們更以為說中了他的心思。蔡黑子帶頭鼓起了掌。
   
    會場上只有一個人看出了岳鵬程的心思,並且聽清了他肚裡罵人的話語。這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小夥子。青年式濃發在額前飄著,顯得隨意極了。臉盤是寬圓型的,卻不胖;幾撮從未刮過的黑而柔弱的鬍鬚,翹在緊閉的唇邊。體態修長,顯得有幾分贏弱,透過短袖衫突起的胸肌,卻又使人覺出他的內在的強悍和堅毅。從進入會場,他便坐在那個不引人注目的邊角,不動聲色地聽著、觀察著。遊樂場引起的暄嘩,也沒有能夠感染他。他只是調換了一下交錯的兩腿的位置,把似乎漫不經心的犀利的目光,幾次落到岳鵬程臉上,和在會議桌上不時活動著的那兩隻手上。
   
    他叫嶽羸官,是岳鵬程的兒子,小桑園村農工商綜合開發公司經理和事實上的黨支部書記。
   
    「鵬程剛從煙臺那邊回來。」蔡黑子意猶未盡,帶著誇張和誇耀的語氣,「要承包開發一座海島。這在咱們縣又是一個創舉!」
   
    「鵬程,把你那兒的情況,給邢老彙報彙報。」祖遠提議說。
   
    張仁的發言不了自了。同往常一樣,逢到這種場合,主角總是岳鵬程。別人至多作一點點綴或補充填空的工作而已。
   
    岳鵬程目光炯炯:「向領導彙報,我是求之不得。不知領導要聽哪方面的?」
   
    「邢老很關心鄉鎮企業的命運,你可以重點談談這方面的情況,經驗、教訓,都可以。」
   
    岳鵬程說:「大桑園和遠東實業總公司這幾年取得的成績,是十一屆三中全會富民政策和各級黨委領導支持的結果。以前講得很多了,再講也變不出新花樣。我想把我家裡眼前的情況和下一步的設想,向邢老彙報一下,不知……」
   
    「好,很好嘛。我最想瞭解的就是這個。」未等祖遠表態,邢老用手指點著桌面,做了一個鼓勵性的手勢。
   
    「有人說,城市改革必然衝擊和淹沒農村的經濟改革,我不同意這個說法。」
   
    妙語驚人。會議室一下子被抓到手裡。
   
    邢老:「哦?談談你的這個想法。」
   
    岳鵬程卻轉了話鋒:「道理甲乙丙丁,理論家一列,和秋天曬苞米似的。我還是講我的海島開發。如果不是城市經濟體制改革,提倡開放搞活,那海島再閑一萬年,也輪不到我岳鵬程動半個指頭!」
   
    停頓了一下,見邢老和祖遠點了頭,又說:
   
    「所以,前些日子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兩位領導,問起我對鄉鎮企業的前景怎麼看,我說了句大話。」
   
    「什麼大話?也說給我們聽聽。」
   
    「我說:鄉鎮企業不是能不能存在、能不能發展的問題,是要打到全國去,和國營企業競爭的問題。」
   
    會議室裡出現了靜場。「大話」似乎大得堵住了人們的喉嚨。
   
    「剛才幾位同志發言,——當然我們還訪問過其他一些農村幹部咯。」邢老扶了扶眼鏡,緩緩地說,「都談到不少鄉鎮企業因為原料、市場或其他方面的原因被擠垮的問題。岳鵬程同志,你對這個問題怎麼個看法啦?」
   
    岳鵬程欲言又止,露出幾分為難的神情。
   
    「怎麼看就怎麼說嘛。」祖遠鼓動著,「說說你的做法也可以嘛。」
   
    「擠垮的問題我家裡不存在。看法的事,咱是土包子,說了也白招人罵。要說做法,我倒可以念幾句生意經:『死店活人開』。『頭等商人一盞燈』,還有一句違犯中華人民共和國衛生法的:『驢屌抗不了棒棰,好漢打不過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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