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之秋 /劉玉民 著

十二


    違犯衛生法的話,並沒有使邢老感到不衛生。他認真地一句一句重新問過,並且記到本子上,才又抬起頭:
   
    「你那個海島開發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
   
    「正在談判,很快可以簽約。」
   
    「開發海島可不同于建設一個村子,鬧不好可是要賠本的。」
   
    岳鵬程一笑:「我只怕一下賺得太多,人家不高興。」
   
    「預計一年能賺多少?」
   
    岳鵬程似乎帶上了幾分猶豫:「邢老要我說實的還是說虛的?」
   
    「唔?實又怎樣,虛又怎樣?」
   
    「實的,一年不下一百萬;虛的,一年十萬加一個零頭。」
   
    邢老驚異地抬了抬下巴,又偏了偏腦殼。在他的記憶和經驗中,任何一個企業實得利潤的數額,比起上報的數字,總要少得多。
   
    他第一次碰到了完全相反和違反常規的情況,兩眼茫然地搜索著那張並無多少特異之處的面孔,試圖發掘隱藏在那張面孔裡的奧秘和神奇。
   
    他的努力沒有成功,直到祖遠在他耳邊嘟哦了一句,他才霍然大笑著,把手指向岳鵬程:
   
    「好你個狡猾的岳鵬程!你就不怕我到稅務局去奏你一本?哈……」
   
    笑聲中,他對岳鵬程的忠厚坦誠留下了印象。關於岳鵬程的種種奸詐兇惡的傳聞,化作一股風從腦子裡吹走了。
   
    在岳鵬程心目裡,他卻成了一個同只會背誦唐詩宋詞、對人世間事遝無所知的老學究沒有多少區別的人物。
   
    「你那宏圖,什麼時候可以實現哪?」「
   
    「一月後開工,兩月後受益。」
   
    開發一個利潤不下百萬的海島,只要一兩個月時間?邢老沒有再問,只是把要求證實的目光,投到祖遠臉上。
   
    「如果邢老有興趣的話,今天散會後我陪邢老到島上去視察視察。兩個月後的今天,我再請邢老去參觀剪綵。祖書記可以隨行作證。」
   
    疑惑變成了激動。邢老不無惋惜地說:「這次任務很急,今天我們還要趕到五蓮縣去,你那兒沒時間了。不過說好了,兩個月以後我是肯定要去的!」
   
    他站起,扶著椅背就地轉了半圈,伸出手臂用力一揮,朗聲說:
   
    「我們中國地大物博,為什麼總是發展不起來,總是跟在人家屁股後邊挺不起腰杆來?原因固然很多,缺乏這種有頭腦、有氣魄,能夠創造高速度、高效益的幹將,我看是主要的一條!不僅農村缺,城市裡缺,黨政機關尤甚!小心翼翼,亦步亦趨,只知道看上司的臉色,只知道保頭頂上那個官翅子。依靠那樣的幹部,中國的改革、發展,猴年馬年也成不了氣候!」
   
    他回到座位,對祖遠和鎮委書記說:「剛才說的海島開發,你們關心一下。有了眉目給我打個招呼,我請省委領導和新華社。《人民日報》的同志來。這不僅對你們縣、你們鎮,對全省、全國也應該是一個鼓舞嘛!」
   
    「邢老的意見,是對我們很大的教育和激勵!」祖遠神采飛揚。「海島開發我們一定要促上去!不僅促上去,還要借這個東風,把登海鎮和全縣的鄉鎮企業推向一個更高水平!以不辜負省裡的老領導對我們的關懷和期望!」
   
    他鼓起掌,鎮委書記、蔡黑子和參加會議的縣鎮幹部們,一齊鼓起掌。
   
    邢老這時倒沉靜下來,目視著會議桌兩邊的黨政首腦們,說:「關於鄉鎮企業和農村經濟改革,你們有些什麼話要說沒有?啊?可以各抒己見嘛!」
   
    沒有人回聲。祖遠看了看表,看了看鎮委書記,正要提議散會,會場一角響起一陣低聲議論。
   
    「不要開小會嘛!有話大聲講!」蔡黑子覺得,整個會議似乎還缺少了「大家表態」一項內容。
   
    議論聲消失了,會場的那個邊角站起一個敦實英俊、還帶有幾分學生氣的青年 ——大龍溝新任支部書記初勝利。
   
    「我們覺得,大桑園岳書記的經驗確實了不起。但我們學起來,困難太大。」
   
    語驚四座。祖遠和鎮委書記停止了悄聲交談。邢老拿著已經收攏的筆記本側轉身來。那些縣鎮幹部們,露出或者驚訝、或者疑惑、或者氣憤的神情。
   
    「初勝利,你這是什麼意思?」
   
    蔡黑子的臉真地「黑」下來,口氣裡透出逼人的氣息。登海鎮各村的支部書記,三分之二是去年按照上級強制性指示換上來的年輕人。這夥人眼空心大,經常不聽招呼。初勝利就是其中的一個。但蔡黑子想像不到在這種場合下,他敢公開跳出來亮相。
   
    倒是岳鵬程坦然自若、厚厚的唇邊和眼角閃過幾絲淡漠的笑紋,兩手搭胸,不動聲色地靠到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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