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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李雲龍沉聲回答:「有軍委八條,是毛主席親自批准的,有軍委辦公廳的同意,還有林彪同志辦公室的同意。」馬天生很有涵養的笑了:「你說你請示過軍委辦公廳和林辦,有什麼證據沒有?或者是書面命令之類的文件?我們查詢過,軍委辦公廳和林辦都證明你確實打過電話,但並沒有同意你開槍鎮壓革命群眾呀,你如果有證據能證明你是接受命令採取的行動,你可以拿出來。」李雲龍輕蔑地說:「噢,明白了,這會兒沒人敢承認了?怕承擔責任,怕殺頭。真是膽小鬼,這種膽小鬼居然也能身居高位?要在過去,這種人非當叛徒不可。好吧,沒人承擔責任,我來承擔,命令是我下的,要殺要剮隨便吧。」馬天生嘲諷道:「啊,倒是象條漢子,敢做敢當,成了反革命還這麼大義凜然的?」李雲龍反唇相譏:「對你來說,這可是件好事呀,那個1號的位子你不是盼望很久了嗎?我看你未必能如願,這是野戰軍,一旦前線有事得拉出去真刀真槍練練,不是光靠賣賣狗皮膏藥就能帶兵的。」

  黃特派員站起來宣佈:「現已查清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頑固對抗中央文革小組,殘酷鎮壓革命造反派,證據確鑿,罪大惡極,血債累累。現根據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組批發的《關於加強公安工作的若干規定》中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六條,將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逮捕法辦……」

  一切如馬天生事先導演好的那樣,埋伏在幕後面的幾個戰士迅速沖出來,拿出手拷準備給李雲龍戴上。事情進行到這裡,突然出了點兒意外,沖在最前面的兩個人高馬大的戰士忽然騰空飛起,斜著摔了出去,他們腰上的手槍變戲法似的到了警衛員小吳的手裡。小吳一手握一枝手槍同時向大腿外側一蹭,兩枝手槍的機頭大張,處於待擊發狀態,他手持雙槍護在李雲龍身前大吼道:「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打死他!」這十幾秒鐘發生的事情驚呆了會議室裡所有的人,幾個執行逮捕任務的戰士伸手準備拔槍。小吳喝道:「別動,誰動打死誰!」幾個戰士的手僵在半空中……

  馬天生和黃特派員也目瞪口呆,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們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情況,早聽說李雲龍膽大包天,沒想到他的警衛員也這麼不要命,難道他不知後果嗎?真是什麼將軍帶什麼兵,這野戰軍可真夠「野」的,李雲龍也臉色發白,他也沒想到小吳的性子如此暴烈,他慶倖自己的先見之明,要是小吳帶著衝鋒槍來,他真敢一梭子掃出去。李雲龍不想讓這個年輕的戰士為他丟掉性命,他暴怒地吼道:「小吳,我命令你放下武器,不許抵抗!怎麼?我的命令也不服從了?」

  小吳渾身一震,無力地垂下握槍的雙手,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軍長呀,你冤啊,你冤枉死了,他們憑什麼抓人?你為什麼不下命令?我和他們拼啦……」他兩眼噴火,絕望地將兩枝沉甸甸的54式手槍同時擲出,「嘩啦啦」兩枝手槍洞穿窗玻璃飛出五十米開外……

  幾個戰士撲上來拖走小吳,李雲龍被戴上手拷。當他被押著走出會議室時,被一群司令部的參謀、幹事堵住了門,那些剽悍的青年軍官的眼睛都紅了,有的橫堵在門口,手似乎有意無意地按在手槍套上,有的從後面使勁向前擠,嘴裡罵罵咧咧,蠢蠢欲動。押解的戰士也不敢硬往外擠了,他們慌亂地看著馬天生和黃特派員,不知該怎麼辦。空氣緊張得似乎要爆炸,馬天生暗暗心驚,這支部隊太可怕了,不管你是什麼來頭,這些青年軍官似乎都沒把你放在眼裡,那種生猛的派頭都寫在臉上,你能把這一個軍的軍官和士兵都抓起來嗎?

  還是李雲龍給解了圍,他大聲發出命令:「司令部幹部聽我口令,立正,向後轉!閃開!同志們再見了,李雲龍向同志們告別啦!軍官們勉強閃開了一條窄窄的通道,李雲龍走在前面,馬天生帶押解人員跟在後面擠了出去。這一行人剛走進司令部大樓,就見到警衛營營長吳玉水和營教導員郝明在拼命地撕扯,吳玉水拼命向前沖,郝明拼命阻攔,就像在打架一樣。馬天生沉下臉喝道:「吳玉水,你要幹什麼?」吳玉水青筋畢露,臉已漲成紫色,他大喊道:「馬政委,我和你談過,是我下令開的槍,是我帶著戰士們沖的,軍長沒下過開槍的命令,這不關軍長的事,我吳玉水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把軍長放了,要抓就抓我……」

  教導員郝明平時和吳玉水關係一般,但和馬天生私交不錯,自然要維護馬天生。他在一旁吼道:「吳營長,你要站穩立場,不要拿自己的政治生命開玩笑,我提醒你,不要為反革命分子鳴冤叫屈。」吳玉水大怒:「放你媽的屁,吃裡扒外的東西,開槍時你怎麼不說話?火力掩護是不是你負責的?你他媽打了沒有?你他媽也開槍了怎麼不敢承擔責任?這會兒又裝好人?X你媽的,你早晚是他媽當叛徒的料。」他越罵越不解氣,競掄起拳頭想揍郝明。

  馬天生皺著眉頭命令道:「把他拉下去,禁閉三天。」幾個戰士抓住吳玉水往下拖,吳玉水掙扎著喊:「軍長,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呀,你讓我們用槍托,我沒聽呀,早知如此,我就是讓人家開槍打死也不還手呀……」戴著手拷的李雲龍仿佛忘了自己的囚徒身份。他一聲斷喝:「吳營長,你像什麼樣子?堂堂的軍官讓人拖著走?給我站直了,聽我命令。」這一喝比什麼都靈,吳玉水停止了掙扎,推開了拖他的戰士,似乎重新注入了一種靈性,他挺起胸膛,腳跟一碰,以隊列姿態站得筆直。李雲龍像個隊列教官,一絲不苟地發出命令:「目標,警衛營,向後——轉!齊步——走!」吳玉水像個剛入伍的新兵一樣,擺動著雙臂向前走去……

  押解李雲龍的汽車是一輛波蘭生產的「華沙」牌轎車,當汽車從司令部大樓前開出,向軍部大院的大門行駛時,李雲龍從車窗向外望去,忽然發現沿途路邊不知何時競出現一隊隊排列整齊的士兵隊列,簡直像夾道歡送,頭戴鋼盔、手戴白色手套的軍官和士兵都站得筆直,偉岸得像一片片森林。汽車隊緩緩地向大門行駛,隨著帶隊軍官們的一聲聲口令,軍人們齊嶄嶄向車隊行軍禮,遠遠望去,像一群群雕塑一樣。李雲龍眼眶發熱,他明白這是軍部各直屬單位自發的向1號告別的儀式。工兵營、通訊營、汽車營、防化營、偵察營……好像沒有人組織,全是各單位自發集合的,李雲龍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向部下們告別……坐在頭一輛汽車裡的馬天生也知道,這些軍禮與他無關。他覺得很不是滋味,他知道,這個軍的很多于部戰士從此算是和他結了仇。

  關於李雲龍的關押地點,馬天生和黃特派員發生了點兒小小的爭執。黃特派員認為,應該先關押在本市公安局的看守所,然後準備開個萬人群眾大會,先由革命群眾進行批鬥,然後再在大會上宣佈逮捕法辦,只有這樣,才能教育群眾,震懾一小撮反革命分子。而馬天生畢竟老謀深算,他太瞭解李雲龍在這支部隊的威望了,這個軍的許多師團級幹部都是李雲龍在戰爭時期的老部下,戰火中建立起來的信賴和友誼決不是一句和反革命分子劃清界限就能解決的。馬天生心裡明白,他這個新調來的政委,在這個軍連半點兒根底也沒有,他根本控制不了這支部隊,不但控制不了,而且還有極大的危險,這是支滿員的甲種部隊,李雲龍的死黨比比皆是,誰敢保證不會出幾個亡命之徒?要是在關鍵時刻給你來個小小的「交通事故」或是其他什麼事故,到時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就憑這點,李雲龍也絕不能關押在這個城市,應該把他押送到省城去。馬天生把這些想法向黃特派員談了以後,黃特派員的腦門上也滲出了冷汗,他來自京城,哪裡會想到這個城市的階級鬥爭形勢競如此複雜?如此危險?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好爭論的,把李雲龍押往省城就是了。

  押解車隊共四輛汽車,前後是兩輛中型吉普車,上面是警衛人員,中間是兩輛「華沙」牌轎車,馬天生和黃特派員坐前面那輛,李雲龍坐後面的車,兩個高大的戰士把李雲龍夾在後座中間。據說,對付要犯都是這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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