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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馬天生是個有豐富經驗的政治工作者,在情況不明時,他決不會發表自己的觀點,今天一點兒小小的「火力偵察」,就發現了不小的問題。「李軍長,我先告辭了,希望咱們今後合作愉快。」「那就不留你了,鄭秘書,替我送送。」馬天生走出門時還琢磨,他好像剛剛被一個首長接見過,心裡一時找不到正軍級幹部應有的感覺了,他明顯感到,這個李軍長不是個好共事的人,此人太傲慢,簡直是目中無人,此外,他隱隱約約感到,此人權有可能是那個司令部的人。

  其實馬天生也未必就看得起李雲龍,他認為自己從軍二十多年爬到正軍級,這是有原因的,除了有些老首長提攜,主要還是靠自己的才幹。馬天生在南京政治學院學習時,他的學習成績很好,讀了大量的書,尤其是對馬列經典著作的研究有相當深的造詣,厚厚的一本《資本論》快讓他翻爛了,在當時的部隊政工幹部中,像馬天生這樣隨口就能引用馬列經典的幹部確實極少,平心而論,就理論水平而言,馬政委一開口,像李雲龍這樣的老粗,只有乖乖聽著的份。馬天生人品並不壞,當過學雷鋒標兵和學習《毛著》積極分子,他也曾像雷鋒那樣雨夜背著老大娘走十幾裡地,周圍的戰友們誰家有了點兒困難,馬天生知道後會毫不猶豫地解囊相助。做這些事的時候,他是很真誠的,絲毫沒有沽名釣譽的意思。對於上級的指示他從來都是堅決執行的。雷鋒同志那句座右銘:對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敵人要像嚴冬一樣冷酷無情。這也是馬天生最為推崇的並身體力行去做的。問題是,這年月,同志和敵人的概念是很模糊的,角色也經常發生錯位,經常有這種現象:上午還是同志,下午就成了敵人。解決起這類問題,馬天生是毫不含糊的,上午給他「春天的溫暖」,下午就給他「冬天的冷酷」。馬天生在組織部門找他談調動工作時,就多了個心眼兒,他要弄清楚這個將要與他共事的軍長的資歷、戰功和背景。好在摸清李雲龍的底並不費事,軍內高級將領中認識李雲龍的人太多了。他的預感告訴他,這個極具個性色彩的將軍是個不好共事的傢伙。他們之間的地位是不可能平等的,不沖別的,就沖李雲龍1927年參加紅軍和那一身的戰傷,馬天生就自覺得矮了一截。他太清楚了,在一支從戰火中拼殺幾十年而不斷強大起來的軍隊中,資歷可太重要了。1955年授銜時,馬天生親眼所見一個佩著三顆金燦燦將星的上將見了自己在紅軍時代當過他班長的一個中將時,還畢恭畢敬地立正敬禮。中將不但坦然接受了他的敬禮,嘴裡還不乾淨地發著牢騷:「他媽的,沒法兒幹啦,班長當中將,戰士倒成了上將。」上將恭敬地說:「什麼上將中將?戰士什麼時候也得聽班長的。」這件事給馬天生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他和李雲龍雖然同屬正軍級,但資歷可沒法比,就算馬天生升到軍區司令的位子上,李雲龍也不可能把他放在眼裡。資歷的差異是先天的、根本沒法補救的。在兩人共事的初期,馬天生一直小心翼翼的,儘量表現出很尊重李雲龍的樣子,而李雲龍也沒太把這個坐直升飛機上來的政委當回事,因此倒也相安無事。

  當李雲龍稱病住進醫院時,馬天生暫時成了這個軍的最高首長,他終於松了一口氣。本來嘛,中央文革三令五申,要求解放軍支持革命左派,他李雲龍仗著資格老,就是硬頂著不表態,還不許別人表態,這不是明擺著對抗中央文革小組嗎?就沖這一點,他早晚要倒黴。

  李雲龍住院的一星期後,馬天生終於代表野戰軍表態了,宣佈支持「紅革聯」。野戰軍一表態,處於劍拔弩張的雙方的力量對比立刻發生變化。「紅革聯」有了強大野戰軍的支持,頓時揚眉吐氣,組織了幾萬人的集會,憤怒聲討「井岡山」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並公開宣佈「井岡山」為反動組織,勒令立即解散。而「井岡山」及支持者省軍區部隊則氣炸了肺,馬上出動了上萬人衝擊了會場,雙方從動嘴辯論演變成全武行只用了不到十分鐘。會場頓時大亂,磚頭棍棒滿天飛,數幹人奮不顧身地廝殺成一團,一場混戰下來,雙方共死傷100多人。這仇就結大了,省軍區也旗幟鮮明地公開宣佈支持「井岡山」,稱「紅革聯」為反動組織。雙方厲兵襪馬,準備再戰,戰幕就此拉開。

  李雲龍在醫院裡也忙得很,他一天到晚都在打電話,軍部的總機接線員們忙不迭地把電話通過軍用線路轉到各大軍區或各野戰軍的老戰友那裡。既是老戰友,說話就難免肆元忌憚,罵罵咧咧,當年的後勤部長,現任某大軍區參謀長的張萬和和李雲龍在電話裡罵開了。

  「喂!你狗日的還活著呀,當參謀長快十年了吧?總得給下面年青的同志點希望嘛,要我說你狗日的退下來算啦,別占著茅坑不拉屎。」李雲龍肆無忌憚地罵著粗話。「晤,一聽這大嗓門,我就知道是你,咋跟驢叫似的?喂,你那裡咋樣?老子這裡亂套啦,你先別說話,仔細聽聽……聽見了嗎?高射機槍在平射呢,操他奶奶的,這槍的口徑可不是鬧著玩的,12.7毫米,比當年小鬼子的『92』式重機槍可厲害得多,打到身上就沒救。奶奶的,老子咋就跟做夢似的?又回到以前啦,當年打天律老子帶一個師打南開大學,那巷戰打得也就這水平,你聽聽,這槍聲密的都聽不出點兒了,清一色自動火器,比老子的部隊裝備還強,火線離我窗口也就800多米,一派攻,一派守,昨天連坦克都出動了,兩輛『59』式,這邊弄了兩門高炮用穿甲彈平射,正面裝甲打不穿,這邊就急啦,組織敢死隊抱著炸藥包往坦克履帶底下鑽,報銷了兩輛,那幾個孩子也完啦,可惜呀,弄到部隊來都是好兵……」張萬和在歎息著。

  李雲龍不滿地說:「都打成這樣了,你怎麼不出動部隊制止一下?還在看熱鬧?」老張怒道:「你他媽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沒有中央軍委的書面命令我敢出兵?中央文革叫支持左派,他媽的都說自己是左派,老子支持誰?本來打得還沒這麼熱鬧,不過是磚頭瓦塊兒的扔來扔去,充其量用冷兵器過過招。好嘛,江青同志一句話,文攻武衛嘛。這下子可麻煩了,兩派都來了勁頭,越打越熱鬧。我的部隊的槍全被搶了,武器庫也被砸開了,人家武裝到牙齒,我們倒他媽的成了赤手空拳的老百姓。」李雲龍聽了皺著眉頭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老張,這形勢不對呀,不是說『文化大革命』嗎?咋就文著文著動開了武呢?主席這是咋啦?咋就不管管自己婆娘呢?」

  電話裡老張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聲音頓時低了八度:「老李,你他媽的瘋啦,這種話也敢說?告訴你,這話到我這兒就算是打住了,別人那兒可千萬別發牢騷……」李雲龍不屑地說:「瞧你狗日的這個兔子膽,用手摸摸褲檔,尿褲子了沒有?我還以為當年的張萬和是條漢子呢,鬧了半天也是他娘的兔子膽……」他不等老張的回罵「啪」地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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